第13章 第13章

厉惊春帮他抹掉脸上的泪水:“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乖,喝了。”

他在笑,语气温柔,眼中却仿佛蒙了一层黑漆漆的武器,掩盖了真实的情绪。

兰龄面无表情地挥开他,自己端起那碗糖水,一点点呷。

糖水染到唇上,亮晶晶的。

厉惊春那被生铁压着的心里难得轻松了一些,觉得有点好玩。

兰龄喝了半碗,勉强道:“喝不下去了。”

厉惊春也不强迫,兰龄这几日没吃什么东西,正常的饭食不好消化,冲点糖水本就是为了让他慢慢补充体力,喝多了反而对肠胃不好。

兰龄想自己收拾碗,厉惊春已经端走了,他动作利落娴熟,应该很熟悉家务。

一点都不像面善心狠,恣睢狂傲,让百家仙首俯首帖耳,委命下吏的邪门座首。

不知是被这一番折腾弄清醒了,还是那碗晕船的药确实起了作用,兰龄头脑中昏沉感渐渐消褪。

兰龄看着厉惊春收拾碗筷,忽然道:“今晚换一下房间,我睡在阁子里。”

厉惊春看他,兰龄道:“换过来试试。”

那些被骚扰的年轻男子,大多是书生之类清瘦文雅的类型,现如今的厉惊春虽然更添丰神俊秀,身上却带着种压抑的狠气,显然不在此列。

或许,那只色鬼不喜欢厉惊春这种类型。

厉惊春不置可否,径直收拾了东西。

当天晚上,兰龄搬进了阁子里。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他俩晚上都不盖被子,不过为了效仿那个书生被色鬼钻被子的经历,厉惊春也盖了被子。

兰龄外出除祟时一贯不矫情,也没换被子,直接盖了原来那床。

入夜,兰龄早早上床,盖着被子闭目静躺。

那碗药起了作用,他一下午都没再吐。晚上厉惊春端了一碗粥,味道很好,不像是船上大厨房煮的。

兰龄企图拒绝,失败了,只好在厉惊春的监视下蹙眉一口一顿地喝了一半。

万物俱眠,兰龄静静听着翻涌的河水声。

一直等到后半夜,一点动静都没有。

本以为又是一无所获,就在兰龄准备起身之时,阁子角落里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兰龄放缓呼吸,察觉那脚步声很密,很轻,步频怪异,也不大灵巧。

换对了。

兰龄有些庆幸,若一直不换,一直拖到漕船回港这邪祟也不见得肯出来。

厉惊春很着急积累功绩,兰龄能猜到,他是想成为亲传弟子。

他之前可没有这么急。

只有成为亲传弟子,才有资格接触长老和掌门。

他是急着杀谁吧。

兰龄心如明镜,他早就意识到厉惊春和自己一样,壳子没变,内里换人了。

那东西摸到了床边。

兰龄感觉被子的一角被掀开,兰龄交叠在胸前的手被牵引张开。

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从被子底下缓缓向上钻,一直钻到兰龄臂弯里,那东西钻了钻,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枕着兰龄的肩膀躺下了。

这种依偎很亲近,但是兰龄没感觉到**,那邪祟也没乱动乱摸,就躺在臂弯里,倒给人以浓浓的依赖之情。

邪祟毕竟是邪祟,靠得太近,怨气侵体,兰龄感觉内府像被雪覆盖,血液像是冷凝成了冰沙,滞涩不能流转。

兰龄一动不动,他也不害怕,在旁人看来真的是安睡未醒。

除此之外,这只邪祟一点别的动作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一只冰凉的小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那只手摸上兰龄的手心,轻轻摸索。

兰龄心弦一紧。

这邪祟要动手了?

那只小手摩挲了一会儿,只是把兰龄的手和自己牵到了一起,又没了下文。

不动手伤人吗?不爱吃血肉,那便是更高级的邪祟。

吸魂?

如果是吸魂的,以兰龄现在的灵力绝对无力招架,即使强行调动灵力反抗,也极有可能被吸食成一个痴呆。

兰龄凝神感知,除却怨气入体,身体越来越僵硬以外,自己的三魂七魄并没有任何损伤。

不嗜血也不吸魂,甚至也没有冒犯逾越的行为,只是躺在一起牵了牵手。

和黄主管说的色鬼相去甚远,甚至和普通的邪祟都不一样。

要知道,邪祟扰人,要么是为了让人为它完成遗憾夙愿,要么是杀人害命吸取阳气魂魄增进修为。

哪有大费周章,只为和人躺在一起睡一会儿的!?

令人百思不得解!

正想不明白之时,那邪祟又动了,似乎是翻了个身。

兰龄隔着薄薄的衣衫,感觉一个圆圆的像是脑袋的东西靠到了自己胸前,一只小手贴着胸膛往下摸,逐渐到了腹部。

兰龄这几天瘦了点,腹部的肌肉线条略明显了些,用手摸起来触感若隐若现,远不像外表上看起来那般纤薄,也绝不像书生该有的身体。

那只小手猝然停了。

兰龄心中一团春雷炸起,知道露了破绽,同时那被子里的邪祟炸毛一般暴起,电光火石间二人已经经过了一番冲撞,兰龄死死锁住那邪祟的手臂。

那些邪祟发出撒泼似的嘶吼声,手脚乱抓,在兰龄手臂上留下几道新鲜的血痕。

这点疼痛对兰龄来说毫无震慑力,兰龄翻身坐起,下手更狠,此时船客无不安睡,这邪祟被激怒发了性,放出去必定会伤人!

兰龄顾不上危不危险,一把连鬼带被子揽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控制住这东西。

与此同时,门被猛地掀开,厉惊春扔剑,兰龄凌空拔出,一剑扎入被子里。

不料一剑下去,怀里的东西突然缩小,这一剑扎透被子,床板迸裂,那东西却顺着被子缝隙滑了出去。

兰龄叫道:“跑了!”

厉惊春早有防备,手中抖出一条红绳,灌入灵力,红绳顿时变作活物一般,交缠成密密麻麻点网状,直接焊在了门板上。

这红绳网网眼极小,成人万万无法通过。兰龄跳下床铺擎起手臂,将灵力汇聚到掌心,手中顿时燃起一小把暖白的火焰。

房间亮如白昼,然而房间内除了原本的陈设以外,只有厉惊春和兰龄二人。

厉惊春感知片刻:“红线完整,怨气未散,邪祟还在房间里。”

然而这阁子家徒四壁,唯有一对桌凳和床榻,一眼便能望到底,哪里还有邪祟的影子?

船上隔音极差,这一番闹腾惊醒了周围的船客,一个粗鲁的声音拍门叫道:“吵什么!?年轻人节制点!上了年纪看你们还闹腾的动吗?”

厉惊春闭了闭眼,懒得理他,二人又找了一圈,谁知那粗鲁的声音不依不饶,把门拍出了打鼓的架势。

船底的房间本就老旧,他一顿拍下来门栓咔嚓一声裂了,木门直接开了。

隔着外间,阁子里明亮,那腰上拴着白巾的老汉愣了一下,看见阁子里一个年轻人手举明光,另一人手持利刃,门口红线缠绕。

兰龄心一下提了起来,生怕这人闯进来,厉惊春回神,用一种堪称阴森的眼神回视那老汉。

“不想死就滚远点。”

那老汉吓得不轻,没想到这是仙门子弟在办正事,立刻联想到鬼啊怪啊,被唬得不轻,也不顾不上吵不吵,连滚带爬地跑回房间。

就在这当口,兰龄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兰龄示意厉惊春退后,忽然发难,一剑挑开床上棉絮横飞的被子。

那条被子被翻开,床板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脸盆大小的破洞。

二人走近,便见那洞口处有一个抱着肚兜的圆乎屁股,似乎是感觉到二人走进,那屁股下面伸出了一只小手,掩耳盗铃地盖在了自己屁股上。

房间内气氛瞬间变,好像突然从危急丛生的猎场变成了某个村庄里的小河沟。

厉惊春手指一勾,那红绳顿时像蛇一样游了过来,红绳自动,在那邪祟腹部缠绕几圈,想把它拽出来。

拽了几下,那邪祟又往床板里拱了拱,再用力拽,那床板下竟穿出几声啜泣。

还哭上了!

不是它自己作祟吗!?哭什么?

像被人欺负了似的。

厉惊春也没了动手的意思:“滚出来。”

邪祟又往里钻了钻:“呜呜不出来不出来不出来。”

厉惊春:“我管你出不出来。”

说着直接上手,掐着那邪祟胁下就把它抓了出来。

兰龄将光举近,二人这才看清这只邪祟的全貌。

这是个五六岁的小娃娃,穿着一身布料粗糙的红肚兜,手脚格外细小消瘦,像是没长好。脑袋上顶着两个圆滚滚的小黑啾啾,绑着红线,脸色却是惨败,一对诡异的红色眼睛丑恶得惊为天人,五官也像是畸形儿似的。

那东西在厉惊春手里一阵扑腾,手脚乱挥舞,像节扭来扭去的藕段,最终发现自己挣脱不了,小脸一瘪,咧开一口尖牙哭了起来。

厉惊春真心实意地嘲笑,把它端到兰龄眼前:“你被他摸哪了,膝盖?”

兰龄:“不记得了,好像是摸了下手,摸到小腹就被抓住了。”

厉惊春停了几秒,似乎没料到兰龄真被这小东西轻薄了。

兰龄没什么感觉:“应该不是色鬼,就是个小孩子化的游魂。”

这小邪祟哭得豪气干云,再哭下去一船人都要被嚎醒了,兰龄把它接过来,哄了一下:“别哭了,不打你,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那小邪祟登时瞪大了眼,也不哭了,打着哭嗝嗖得钻进了兰龄怀里,半晌,那张畸形的怪脸浮出一滴羞涩。

小邪祟羞涩又扭捏地蹭蹭兰龄:“爹爹,你终于回来接我啦。爹爹,你的肚子没以前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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