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兰龄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小时候自制力不足,夜里偷吃东西,被师父发现的那种窘迫。
房门轻轻关上了。
厉惊春背靠门扉,把兰龄关在了房门之外。
那女修很是英俊,衣饰精美,像是出身很高贵。
兰龄到底是什么意思?厉惊春心中一阵发酸,忽然没由来得十分焦躁,倒像是在怨自己。
兰龄究竟在想什么?如果因出身而轻视厌弃自己,为什么忽然对自己那么好。如果他心里真的有自己,为什么又接受旁人的爱慕,还仿佛理所应当。
是,他当然能够理所应当地接受,他被爱惯了。
可是自己呢?从出生,到被卖进兰府,再到进入十四洲派,他只见过厌弃和恨。
厉惊春揉揉眉心,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
******
翌日,春光明媚。
兰龄晨起练了一个时辰剑,梳洗后换上校服,往剑心台去。
仙门修行,课业全凭弟子们自觉,初入门的弟子也是一样。发给你剑谱,自己打坐练剑学药,自行下山除祟积攒功绩,半年后参加仙门百家群英会,根据功绩和群英会的成绩选出最前的两位成为长老的亲传弟子。
当然,这是十四洲派的方法,另有些门派注重血统传承或是别的,选亲传弟子的方法也各有异同。
有弟子好奇地问:“贺师叔,咱们今日做什么呀?”
贺欺霜也年轻,站在这些弟子中倒像同龄人,他抱着剑点清人数,这才开口:“下山,实战。”
“什么!?”弟子们惊掉下巴。
兰龄失笑,这十四洲派当真是放养的!
哪里能指望新入门的弟子实战?只是练练胆量罢了,这些孩子剑法都尚未用熟,灵力运转也不流畅,遇到最低等的游魂都会被吓个够呛。
不过兰龄在原本的门派是本姓弟子,自小修行实力出众,因此初次下山实战便是自己一个人。
弟子们嘴张得巨大:“我我我们还什么都不会呢师叔。”
贺欺霜道:“大惊小怪,都是从不会到会。”
在弟子们的哀嚎中,贺欺霜忽然道:“兰龄,这次的邪祟和你有关。”
厉惊春忽然抬头,弟子们也惊异地看向兰龄。
兰龄若有所感:“是兰镇的邪祟?”
贺欺霜点头,这除祟的地点是守心松定的,他拿到时便担心兰龄触景生情再节外生枝。
谷寒涛说不碍事,他便也没多事,只是想提前提点兰龄一下,免得他到了地方接受不了。
不多耽误,一行人直往兰镇赶去,行了大约两个时辰,穿过了三两个热闹的村子。走过一段潮湿的泥路,迎头看见一座缭绕浓雾的高大灰石牌坊,牌坊上爬着几道黑绿的藤草,隐约能辨出“兰镇”二字。
站在牌坊前,兰龄顿觉一阵湿寒之气入体,这具身体灵气低微,对阴气倒是敏感,对兰龄而言是好事。
走进兰镇,整条街道湿雾弥漫,各家门户打开白帘白无风自动,日近正午,这镇子里连一丝炊烟也没有,唯有阵阵鬼哭似的风声。
这些弟子都是头一遭见这样的情景,吓得缩在一起躲在贺欺霜身后,尤其是柳玉危,他眼型本就大而下垂,此刻便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一般,抖得宛如雪地里的流浪狗。
兰龄拍拍他肩头道:“还好吗?”
柳玉危楚楚可怜地点头,照旧发着抖黏在贺欺霜身后,却在兰龄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露出一丝鄙夷。
渐入镇内,兰龄便知道这镇子里不对劲。
初次带着这些弟子下山,一般是处理些没有攻击力低下的游魂。游魂虽有怨气,但没有攻击力,只能吓吓人或是日积月累地吸食人的阳气,普通百姓虽然害怕,但也不至于到弃家而逃的地步。
但是眼前的兰镇,一点活人痕迹都没有,俨然像是一座鬼镇。
贺欺霜想了想,解释道:“守心松的人说此地只有些游魂,人少大约是因为兰宅被屠后百姓畏惧,都逃离了。”
一弟子偷看兰龄一眼,小声问:“那...那那那屠兰宅的厉鬼呢?”
贺欺霜:“剑心台派修士除掉了。”
众人纷纷吐出一口浊气。
兰龄却想,这不对。
游魂之所以残留于世,是因为心愿未了或是心怀怨念,缠着凡人也是想让人帮他们完成心愿。一个地方如果没有人,是决计不可能出现游魂的。
况且,如此浓烈尖锐的阴气,实在不是游魂这种低级鬼物能发出的。
贺欺霜浑然未觉:“你们恰好有十二人,两两结对,分头探察。”
弟子惊道:“啊?”
贺欺霜:“选好同行者后便不能改变。日后除祟也是二人一同行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除祟功绩二人平分。”
兰龄想:好机会。如果能和厉惊春结为同伴,日后便能一直一同行动了。
只要真心相待,时日一久必能缓和关系,在除祟时也能引导厉惊春帮他一步步变强,功绩平分,兰龄便也能借此显露能力,向仙首之位更进一步,简直是一箭三雕!
机会宝贵,兰龄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必须和厉惊春一组!
厉惊春一路都没什么动静,始终在出神,等到兰龄的声音贴近才回过神。
兰龄温言问:“我可以和你一组吗?”
厉惊春屏住呼吸。
兰龄满怀希望地看着他的眼睛,厉惊春不给答案,他便一直等,两人静默片刻,厉惊春忽然道:“你想好了吗?”
兰龄:“我想好了,我想和你一起。”
贺欺霜的声音远远飘了过来:“兰龄,你便去探察兰宅吧,兰宅在哪个方向?”
兰龄:“我......”
兰龄心下紧张,他根本不知道兰宅在哪里!
兰宅便是原主家,兰氏是兰镇最大的家族,兰镇百姓种的田捕的鱼也都是兰家的,兰龄作为兰家公子,从小在兰镇长大,当然熟悉兰宅的方向。
可是兰龄不是原主。
兰龄沉吟片刻,说不出来,可这场景落在旁人眼里,却像是一副触景生情的无助之态。
不少弟子都为他掉了滴眼泪,叹道:“可怜。”
贺欺霜也略有不忍,但他一心让弟子锻炼,便道:“虽说是故地重游,但你如今已是修行之人,心志坚定是必须的,要多加克制。”
兰龄硬着头皮道:“是。”
他这句答得格外轻柔克制,倒像是伤心之意到了浓处,强行隐忍脆弱。
贺欺霜:“那便走吧。”
兰龄也没了办法,眼下只好随便找一个方向走了。
兰宅既然是此地最大的宅邸,那应该很显眼才是,顺着走下去说不定也能找到。
兰龄暗自叹气,认命地转身。
就在这时,忽然他的衣袖忽得被轻轻拉扯了一下。
兰龄一怔,厉惊春牵着他的袖口,向一个方向迈去。
兰龄心中一动,心中轻快,厉惊春自小在兰宅做工,他带的路必然正确。而且他既然愿意领着兰龄,显然是答应了结伴的要求。
贺欺霜道:“那便分好了,你们二人去兰宅,其余人各自去别处。遇到游魂要镇定果敢,你们的灵力和剑法足够处理,遇到危险便发信号,我自会赶来。”
******
各自行动。
及至走到兰宅,兰龄才意识到,厉惊春大约是以为他在伤心惊惧,因此一路一直拉着他的衣袖将他护在身后。
被一个少年这样保护,倒让兰龄不大自在。
但到了兰宅,兰龄的这些情绪全都烟消云散了。
穿过浓雾,模糊能看见两排的红艳艳的灯笼,兰宅门口竟是红灯高挂,那被血垢浸透得乌黑的门上贴了对大红喜帖。
老远便能听见门前人声鼎沸,走近一看,院子里竟然摆着几桌红桌布宴席,席间谈笑不止,门口还不断有人提着礼品登门致贺!
两个点着腮红的门童在迎客,耳边皆带着鲜艳的红花,只是仔细看去,二人脸色皆是煞白如纸,嘴角生生撕裂般勾着,露出僵直无魂的笑容。
兰龄顿觉不妙,兰宅早已被邪祟屠了个干净,这些人绝不可能是兰宅的人。
厉惊春也惊得不轻:“这不是兰家的人,或许就是贺师叔说的幽魂。”
兰龄心道:不是。
游魂多是些披头散发长舌无头的人形鬼魂,由于能力低微,往往只能幻化成半透明的虚影吓人。
但眼前这些宾客门童却是浓墨重彩、中气十足,远远看去,竟像是活人一般。
这可不是游魂那种低等邪祟能做到的,兰龄一看便知兰宅里的东西,绝对是能要人性命的棘手之物!
这种东西,即便是贺欺霜这样可以独自除祟的剑修都不一定能对付,绝不该交给初次实战的孩子处理,这可是要命的东西!
兰龄的心沉了下来。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通知贺欺霜,让他带着弟子们回门派,再派有能力的修士前来处理。
兰龄还在思索,却听一阵尖锐的笑意,一阵腐臭扑面而来。
兰龄从贺欺霜的肩后看清了那双针尖般细小的瞳孔和草纸似得粗糙的皮肤。
竟是那门童不知何时发现了他们!
门童努力将嘴咧成一个大口子,阴恻恻的声音从身体里挤出来:“二位贵客,怎么不快进来?”
四下忽然寂静一片,兰龄抬头,便见那院中宾客不知何时齐齐停了动作,全都在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厉惊春显然也没见过这样的恐怖景象,但不愧是未来问鼎仙门的人物,小小年纪,胆色倒是极够,竟无恐惧之色。
兰龄当然也不怕,他本就不擅长和别人相处,见了邪祟反倒生出了一阵久违的亲切,连带着门童脸蛋上血红的腮红都可亲了起来,兰龄便想应答那门童一声,进去瞧瞧。
谁知还没开口,厉惊春便镇定地答那门童:“多谢,我们即刻入席。”
他一触即收地握上兰龄的腕骨,冷静道:“别害怕。”
话语中的安慰溢于言表,他好像真的把兰龄当成了原主那般性格柔弱的小公子,百般安慰迁就,兰龄平生还没被人说过“别害怕”这等话,都有点不敢听。
厉惊春耳语道:“游魂弱小,不会伤人。你跟着我便好,我们先进去看看。”
兰龄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胡乱点头,心道:首先,这可不是游魂。其次,不要那么紧张,我真的不怕。
不过,辅佐厉惊春还是第一要务,让他锻炼一下也好,真有什么危险自己再出手不迟。
想到这里,兰龄真像是惊魂未定似的贴在他身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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