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池无月得令,推门而入。
只见谢妄之背对着他坐在桌边,以手支颐,闻声向后微侧过头,鬓发拂过流畅锋利的颌角。
门口地上是瓶摔碎的药膏,瓷瓶四分五裂,尖锐的缺口还沾着血,空气中弥漫着膏药的清香与浓重的血腥味。
见他站着不动,谢妄之蹙眉:“愣着做什么,过来,给我上药。”
“公子稍等,奴去取瓶新的伤药过来。”
“嗯。”
谢妄之应了声,撑着头闭目假寐,未等多久便感觉到身前站着一人,睁开眼。
只见少年双膝跪在地上,仰着脸看他,是一副极温顺的模样,一手捏着旋开盖的伤药,另手轻柔捧起他放在膝上的手,低声问:“公子方才用手摸碎瓷片了么?”
对方掌心温热,竟有些灼人,谢妄之一下把手抽出,冷淡道:“没有。”
“那公子伤在哪儿了?”池无月并未坚持,仍仰着脸看他。
其实池无月一直悄悄跟着谢妄之,看他打了一天的比赛,连他中途去山上石亭偷闲都跟着。在屋外听见瓷瓶的碎裂声响,他忙从树上下来,敲响了谢妄之的房门。
他回忆起方才那场比赛。
那名散修,崔岫,他认得,日后也是名动三界的存在,人称“玉面刀客”,曾以一人降魔三千,妖邪再不敢进犯。后来加入他麾下,是他的得力手下之一。
而与谢妄之的这一场比赛,是崔岫的成名战,不仅终结了谢妄之的九连胜,还最终拔得头筹,将一众世家子弟的脸面踩在脚下。
此后,谢妄之虽不至于一蹶不振,但他的陨落确实从此处开始。
他知晓崔岫的实力,自然也清楚,这一战,谢妄之打得多艰难。而在他的记忆中,从前的谢妄之没有赢过一次。
谢妄之连这样的剧情都能扭转么?
回忆起自己无数次的失败,到头来只能在囚笼中徒劳挣扎,任由看不见的丝绳一遍遍牵引他照着话本上演,池无月愈加期待起来。
这个人,到底还能给他多少惊喜?
……他也能得救么?
“后背。”
谢妄之出声打断了池无月的思绪。
他本想主动脱去衣物展露伤势,忽然想到什么,动作停顿,随即伸手掌住少年的后脑,手臂猝然发力,迫使对方的脸颊贴向自己腰腹。
他玩味地笑起来,垂头盯着池无月,手指摩挲着对方温软的后颈,低沉声线掺着慵懒的哑:“你帮我脱。”
未想到,池无月只是怔了一下,随后乖巧应了声“好”,站起身,动作小心地脱去他的衣物,并未如他料想地露出什么嫌恶、屈辱的神色。
谢妄之顿觉无趣,收了旁的心思,微敞双臂,方便池无月给他上药。
而池无月站在谢妄之身后,低垂眼睑遮去眸中幽暗,视线克制地落在谢妄之的脊背,指尖轻触上去来回摩挲,一点点给人涂抹药膏。
剑修也锻体,身为剑道翘楚的谢妄之更是如此。
他身材颀长,肩宽腰窄,浑身肌肉紧实,脊背线条如山峦连绵起伏,流畅分明,汗水顺着沟壑滚落,隐没在深色的下裤。
蜜色肌肤本该光洁无暇,此时却布了大片青紫,似被烈火烧灼,还有几处斑驳的焦黑。却无损他的气度,反衬得颇有男子气概,斑斓色彩交混着冲击视觉,愈发叫人挪不开眼。
而上药途中,他注意到谢妄之搭在膝上的手掌紧紧攥成了拳,指骨分明,小臂浮起根根青筋。大概是强忍着疼,却从头至尾一声不吭。
他悄悄抬眼去看谢妄之的脸。
薄唇紧抿,沾染艳丽血色。颌角锋利,侧颜深邃如刻。晶莹汗水顺着脖颈流淌,在喉结凸起处凝滞一瞬,猛地加速坠落。
“……”池无月顿了顿,赶忙收回目光,转移注意力似的出声嘱咐,嗓音微哑,“这几日,公子还是小心一些,不要沾水。”
“怕什么,死不了。”对方嗤笑了声。
“……”池无月默不作声垂下头。
不是的。是因为要再上一遍药。
*
后背有伤,谢妄之只得趴着睡,大概是因压迫胸口导致呼吸不畅,他竟又做了梦。
在梦中,他再一次被人剜去剑骨,像条虫一样只能在地上爬,无论是谁都能欺负他。他不肯低头求人施舍,便只能与野狗争食、啃树皮,三天饿九顿。
为了躲避仇家追杀,他只得东躲西藏、隐姓埋名,把自己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衣着脏乱不堪,蓬头垢面,甚至身上散发出不明臭味儿,刺鼻难闻,叫人退避三舍。
可最后还是被人找到,当场敲晕,五花大绑带走。
他原以为找到他的是仇家,未想到,对方只是将他囚在一处屋中,将他刷洗干净,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他。
忽有一日,紧闭的大门被人推开,晨光如瀑倾泻,他终于见到授意将他绑来此处的人。
但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也认不出对方是谁。
那时他正趴在地上,准备爬到窗边坐坐,视角太低,只能看见落在面前的一双雪色靴履,衣角同样纤尘不染。
对方撩起袍摆,单膝跪在他身前,向他俯身的同时,隐有浅淡梅香传来。纤长手指轻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仰起脸,却只是望着他,一语不发。
虽看不清面容,但谢妄之不喜欢对方的眼神。
像是身上缠了难解的水草,鞋履踏进软烂的泥。幽暗粘稠,仿佛能在身上留下湿润触感。连掐着他下颌的手指都如水一般冰凉。
“你是谁?”
他嫌恶撇过头,冷淡睨了对方一眼。仿佛并不是被人掐着下颌抬起头,被迫承接侵犯目光,而是从天边投下视线,冰冷,清明,遥不可及。
未想只是这一个简单举动,便让人发了疯。
来人忽然发笑,手指强硬箍着他。指尖沿着下颌缓慢往上细细摩挲,冰凉指腹轻掠过他的侧脸、耳垂,按在他的脑后,手指嵌入他的乌发。
随即猛地收拢五指,抓着他的头发往下扯,迫使他后仰脖颈,抬头正视对方,无法移开视线。
似乎如此才算满意,对方轻笑了声,忽然献宝似的,另手在他眼前摊开掌心:“你看,这是什么?”
一阵华光闪过,只见对方手中出现一块石头模样的事物。
有棱有角,晶莹剔透,周身散出一团乳白光晕,霜寒之气扑面而来,凛冽刺骨,趋人退避。
却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亲切感,比血脉相连更紧密。浑身血液都因此变得躁动,似乎是在热切地唤它回来。
它是谢妄之腰骨上的空缺。没了它,谢妄之自此沦为残废,再直不起腰。
见状,谢妄之瞳孔骤缩,呼吸一下粗重。
“……是我的剑骨。”他闭目深吸了口气,嗓音艰涩开口,“哪里来的?”
“呵,哪里来的?”对方又笑,却满是嘲讽意味,“自然是从你曾经养的狗,池无月那里弄来的啊。”
“……”谢妄之蹙紧眉。
对方续道:“你可知晓,池无月现在是修仙界首屈一指的剑道魁首,多得是人巴结他,风头更胜你当年。有人把你的剑骨送他,他嫌晦气,转头就丢了,幸亏被我捡到。
“谁想得到,当年只有张脸能看的池无月,现在那么厉害。而你呢?亏你当年那么宠着他,还亲自教他剑法。呵,真是养了条白眼狼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谢妄之沉声开口,神色并无起伏,掌心却掐得快烂。
对方又向他倾身凑近,双膝都跪在地上,近得唇齿开合间的温热吐息都落在他脸上:“我会把剑骨还给你。我与他不同,我只忠于你。”
“呵,你以为我会相信么?你想要什么?”
当他是傻子?谢妄之冷笑了声,明明是趴在地上,却似上位者施与般微抬下颌。
“我想要的,从来只有你。”
对方轻声开口,似是怕他没听懂,伸手抚上他的脸,纤长指尖顺着他的下颌、脖颈一寸寸滑过,轻点在他的后腰。看他的眼神炽热幽暗,似燃着黑色的火。
“……呵。”
谢妄之并非不通人事,屡次毫无反抗能力地遭人轻薄,不由气得发笑。他不置可否,只抬了抬下颌:“躺下。”
对方动作微顿,明显错愕,接着以为他当真应允,竟乖乖躺下来,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还问了一句:“不去榻上么?”
“有什么必要。”
谢妄之冷笑,用手肘支着身体凑近对方,撑在对方身上。
他直不起腰,上身只能与对方贴得极近,足以清晰闻见对方的呼吸在他凑近时陡然凝滞,随后变得粗重紊乱。垂下的长睫似蝶翅般紧张颤动,白皙脸颊与耳廓逐渐染上薄红。
直到此时,谢妄之终于看清对方的脸。
是难以预想的美貌,只一眼便足以叫人疯魔,几乎成了罪孽。活了半生,他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谢妄之,摸摸我……”
或许是他停顿太久,对方竟出声催促,便连嗓音似乎都与方才给人的感觉有些不同,似是幻形术法在逐渐失效。
对方主动牵起他空出的那只手放在自己脸颊边,像粘人的宠物一样微微歪头轻蹭他的掌心。看他的眼神幽暗粘稠,似水草般在他身上滑动。
“急什么?”
谢妄之强捺下不适,手掌顺从地抚摸对方的脸颊,逐渐悄然往下,直至覆上对方的脖颈。
而后猛地收拢五指,藏在甲缝的毒针一瞬刺进对方的肌肤!
下一刻,他感受到对方炽热的体温,烫到灼人,烧着他的指尖与腿根。
“你!”谢妄之怒不可遏,另手也掐了上去,用力得手臂青筋凸起,亘在苍白皮肤,失控般一下一下地跳,“凭你也配?!”
“为什么,还是不行?哈哈咳……”
对方怔愣一瞬,随即大笑起来,并不挣扎,还愈笑愈欢,状似癫狂。
“闭嘴!”
谢妄之听不清对方到底在说什么,耳畔的声音似是浸入水中,听不真切,只觉头疼欲裂,几乎全凭本能地用力掐着对方的脖颈。
眼前视野忽然天旋地转,本该早就毒发身亡的人竟翻身将他压住,俯身攫住他的唇,像狗一样发疯地舔舐啃咬。
谢妄之不断收拢五指,疯狂挣扎,最后竟从梦中惊醒,一下坐起身,见到熟悉环境才稍稍安定,仍是浑身汗湿,胸膛剧烈起伏。
垂下的幔帐之外,立着一个颀长俊秀的身影。见他坐起身,立时撩开幔帐,露出一张艳丽绝尘的脸。
看清那张脸,谢妄之瞳孔骤缩,猛地扬手扇了对方一巴掌:“谁准你进来的,滚出去!”
这个人是池越哦,和池无月是同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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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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