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残色西照,落在纪娴井的肩膀之上,已跑至另一处屋檐的纪娴井悄悄从屋脊之后探出头来,观察着巷子之中的贺承光与卫临。
她将黑布蒙面带上,掐着步子,算着方位,终于在他二人即将到达绮罗巷尾的时候,一跃而下,打了贺承光一个措手不及,三两下就将手中的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之上。
刀锋森寒,脖颈间更是传来一阵刺痛,被挟持住的贺承光立时就不敢动了,任由纪娴井向后扯着他走。
先前落在贺承光身后三四个身位的卫临,在惊觉有变的第一时间便冲了上来,又在看到纪娴井手握匕首,架在贺承光脖颈间而停滞了脚步,更是瞪大了双眼。
纪娴井却几乎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向着绮罗巷尾大喊了一声,“雪罗。”旋即就迅速拖着贺承光走了,倒是也不怕伤了他。
卫临则被她这虚晃一枪喊得走了神,他不由自主地回首望去,却发现纪娴井朝着喊去的绮罗巷尾根本空无一人。
而拖着贺承光退步向后走的纪娴井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一种糟糕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不明白为何空雪罗会凭空消失,但不管怎样,卫临已然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又是你?”卫临的脸上透着不耐烦,质问道,“为什么要来打扰我?”
纪娴井顿时左右为难,将手上的匕首握的更紧了些,紧贴着身前贺承光的脖颈道,“别过来,你信不信,我杀了他。”
对面的卫临神情淡漠,唇角上勾,不屑道,“你如何杀了他呢?”
这不是纪娴井想要的反应,是她演的还不够逼真吗?还是她之前的推测错了?
她收束手臂,生平第一次,快要将匕首没入人的喉咙之中。
她的余光瞟见有鲜红的血液流出,但却未曾听见贺承光的一句喊叫。
在她略有分神之际,贺承光的胳膊很是生硬地抬起,力大无穷般地握住她的手。
纪娴井的手腕传来剧痛,紧接着便是一声碎裂声,她痛地哭喊出声。
她的手腕被捏碎了。
贺承光就这样,脖颈间插着一把她的匕首,鲜血浸湿了半边衣物,他转过身来,眼神空空荡荡,仿若行尸走肉一般,一拳狠狠地击打在了纪娴井的胸口。
——
穹天之下,山林之上,占风铎一行人骑乘飞黄马而过。
两刻钟前,蒲安的车驾毁于乐游山风旋漩涡之中,幸而只是车驾相毁,拉车的两匹飞黄马安然无恙。
因此众人便分了这两匹马,由占风铎带着出窍的纪娴井乘一匹,蒲安自乘一匹,他的车夫阿解则被留在原地守着那一车破烂,等传信之后,乾王宫的其他人来,帮公子将这“不舍得”的东西运回去。
而温荐拥有的神器则可使他自由翱翔于穹天之间,故而在队伍最前方领路。
温荐从占风铎口中得知,他们一行是要急行前往人间安戎城,并且是为了雪罗师姐的鸿蒙梦境,就立刻自告奋勇要与之同行,不为其他,只是因为雪罗师姐真的待他很好。
或者说,是雪罗师姐待谁都很好,虽然因着修习路数的不同,他与雪罗师姐交集不够多,但温荐一向喜恶分明,他诚挚地认为,雪罗师姐理应被好好对待。
于是在蒲安设定的行路路线之上,温荐又提出了另一个更好的路线,直接从定王宫辖区的内石壁穿梭而过,再走地姬灵栈道,可以节省大把的时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今日凌晨即可到达安戎城外围。
众人说定,便由着温荐带路,以最快的速度穿行而过。
天空逐渐昏暗下来,太阳坠落,明月现形,又扯了星星作伴,这才与漆黑的暗夜拥抱。
蒲安找到地姬灵藏于深山之中的栈道驻点,并拢食指与中指,以手指为媒,轻触阵眼。
金色光芒的阵法一层一层地荡开,映射在每个人的眼睛里,随着荡开的范围足够大,内里的圆圈变了色,隐约可见另一半世界的模样。
地姬灵栈道,一般是由地姬灵在起始与出口两侧打上定点,称为驻点,而后若是需要通行,才会构筑出一条临时的栈道,进而可以穿梭行走。
那些栈道,如蒲安这般的约衡师也会构筑,属于是入门级的学习部分了,但是驻点却是唯有地姬灵能打,并且驻点是成双成对固定的,只能由一个连接过另一个。
一般迫不得已,或者是非常着急,蒲安其实是不太情愿使用地姬灵栈道的,原因自然也非常简单。
“栈道已构筑好,赶紧过吧。”蒲安收回手来,指着眼前的金色圆圈道,“使用栈道的这笔钱也要记在纪娴井头上哈,地姬灵受晋王宫所节制,小气的很,我刚开了这栈道,他们立时就会收到消息,第二天收款的账本就会寄到乾王宫中去。”
占风铎不语,默默抱着纪娴井穿过栈道,毕竟他也无法代替纪娴井应下,至于他自己,更是个没钱的主。
跟在占风铎身后的温荐则感到非常新奇,到底是没见过,也没走过栈道,很是上下左右观察了一番,才跳着通过了栈道。
随着蒲安通过栈道,他身后的金色阵法收拢成点,又逐渐淡去消失殆尽。
天色黯然,四面寂寥,落了雪的高山与黑夜缀在一块儿,很是庞大,更增几分令人窒息的威压。
占风铎脚踩薄雪冻土之上,环顾四周,略微有些不辨方向。
怀中忽地传来剧烈的咳嗽之声,他低头一看,陷于毛毯之中的纪娴井已然苏醒过来,正捂着自己的胸口,不住地咳嗽着。
他顺势将人放下,轻拍着她弓起的背,解下腰间系着的水囊,拨开盖子递给她。
纪娴井接过水囊,咕咚咕咚地大口灌了两口,这才稍微缓过来了些。
占风铎见她面色稍好,询问道,“如何?”
纪娴井默不作声,咳嗽虽解了,但是贺承光在梦境中的一拳属实力大,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仿若移位了一般,又捂着胸口,蹲伏着缓了一会儿,才回占风铎道,“不好,一点都不好。”
占风铎帮她顺着背,抚慰道,“不急,不急,慢慢说。”
纪娴井的眼中蓄了些泪水,她伸手擦掉眼角的泪,缓了又缓,才将她此番在梦境之中的所作所为讲诉清楚,尤其是控诉因为空雪罗的突然消失,自己被打的骨头都碎裂的感受
她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惆怅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好像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占风铎森森地叹了一口气,在这寥天野地间,显得有些滲人。
纪娴井顿时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问他道,“你叹的什么气?”
占风铎隔着毯子拢住她,回道,“我叹空雪罗为情所困,却不得哥哥与父亲的支持,只好找你来帮扶,还害得你在梦境中死了一次又一次。”
纪娴井低头敛眉,应道,“其实倒也还好,疼痛倒是小事,只是我也一直不得其法,没办法帮助她罢了……”
“谁为情所困!我就说一路上看你俩眉来眼去的!指定有什么事!还不速速坦白!”
身后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将纪娴井吓地尖叫起来,拼了命的地朝身侧的占风铎怀里躲,而后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声音颇为耳熟,明明是蒲安的声音。
“要死啊!大晚上的,人吓人,吓死个人!”纪娴井抚着自己的心口,怒骂道,骂完才发现蒲安身侧还站着一人,她本以为此人是蒲安的车夫阿解,定睛一看,却是温荐。
这人怎么来的?什么时候来的?来干嘛的?抓她回蓬莱吗?怎么阴魂不散啊?
“温荐?你为什么在这里?”纪娴井的目光在占风铎与蒲安的脸上巡视,试图从中看出点端倪来。
而温荐则高昂起了他的头,举起双臂,露出绕有细金镯的双手手腕,道,“纪娴井,我要和你打一架。”
哈?
纪娴井是怎么算也没算到还会有这一出,狐疑地目光再次巡过占风铎与蒲安。
前者无奈,后者诧异,但是三人的目光无一都露出了一致的含义——
这小子吃错药了吧?
纪娴井清了清嗓子,不客气道,“你发什么疯?且不说我现在忙着救人,一分一秒都耽误不起,而你又有什么立场要与我打架,因何与我打架?”
温荐双手交叉,抱臂道,“因为我不服你,我不服你身上的凤凰印,也不服你的行事做派,我就要与你打架。”
对于纪娴井身上的凤凰印一事,蒲安其实是略微有些耳闻的,也听说了纪娴井或许是抗拒前去镇压烛龙骨的,但是现下的着急之事还是要去安戎,他便打圆场道,“阿荐,我们如今是为着空雪罗奔走,时间紧迫,不要节外生枝了,并且,这里是人间大唐,神器仙攻都是受限的,根本打不了你想要打的架。”
温荐闻言浅浅试了一下,发现果真如此,蹙眉道,“那就等我们回了山海界,我要和你打一架。”
纪娴井显然是觉得离谱的,无奈地看向占风铎,而占风铎则言简意赅道,“阿荐,分清主次,不要无理取闹。”
温荐面色犹豫,却还是抻着脖子提了句,“等回了山海界,我再来与你分说。”
纪娴井根本不想理会,转移了话题道,“现下已然到人间了吗?如今这是哪里?距离安戎城还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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