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章:双生魂梦1

初春的日光,尚且带着几分冬日懒洋洋的意绪,慵懒地穿透镇国公府书房那繁复精美的雕花窗棂。楠木窗格将光线切割成一片片、一束束,投射在冰凉坚实的青石地板上,形成斑驳陆离、明明暗暗的光影画图,仿佛时光在此地都流淌得格外缓慢而郑重。空气里,弥漫着书卷陈年墨香、淡淡檀木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从窗外悄然潜入的梨花清甜。

书房角落,铺着厚厚软垫的紫檀木矮榻上,一个穿着宝蓝色织锦缎小袄,颈项上挂着沉甸甸赤金长命锁的孩童,正安静地坐在那里。他约莫三岁年纪,眉眼精致得如同年画里走下的仙童,肌肤莹白,鼻梁挺秀,唇色是健康的嫣红。此刻,他一只小手无意识地拨弄着一枚温润无瑕的白玉九连环,那玉环在他指尖发出细微清脆的碰撞声,而他的目光,却早已飘向窗外,追随着那一片片悠然旋落、宛若飞雪的梨花瓣。

“启儿今日倒是安静。”

一声沉稳浑厚,带着久居上位者特有威严的嗓音打破了书房的宁静。镇国公林远放下手中那本边角已有些磨损的《卫公兵法》,望向这个自出生起便最得他眼缘与宠爱的长孙。孩子的侧影在光影里显得格外乖巧,那份超乎年龄的沉静,让这位在沙场叱咤半生、在朝堂历经风雨的老国公,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怜爱,又隐约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惊奇。

林启闻声,缓缓转过头来。他抬起眼睫,那双乌溜溜、清澈如寒潭的眸子里,瞬间漾起恰到好处的、属于孩童的天真笑意,仿佛盛满了细碎的星光。他声音稚嫩,带着软糯的奶气,吐字却异常清晰,不见半分含糊:

“祖父,我在听您和父亲说话呢。”

这具年仅三岁的稚嫩躯壳之内,栖息着的,是一个来自千年之后,经历过信息爆炸时代洗礼,曾在资本市场上翻云覆雨的成熟灵魂。前世,他也叫林启,是华尔街某顶尖投行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刚刚主导完成一宗金额高达数百亿美元的跨国并购案,正处在人生得意的巅峰。然而,命运无常,一场在庆功宴后归家途中的突如其来的车祸,将所有繁华、野心与未竟的抱负,都终结于刺耳的刹车声和破碎的玻璃巨响之中。再度恢复意识时,他便已成了这大晟王朝镇国公府的嫡长孙,一个刚刚褪去襁褓、蹒跚学步的婴孩。

三年时光,足以让他从最初的震惊、茫然、不甘,逐渐过渡到接受、适应,乃至开始冷静地观察和思考这个陌生的时代。大晟朝,一个与他记忆中中国古代宋朝颇为相似的时空,文风鼎盛,科举取士,士大夫阶层地位尊崇,与之相对的,是武备渐弛,边患日深。北有强辽虎视眈眈,西有西夏不时寇边,而帝国内部,看似一片歌舞升平,实则国库空虚,党争初现端倪,积弊已深,犹如一座内部已被蛀空的高楼,只待一阵狂风,便可能摇摇欲坠。

林远与侍立在一旁的长子、林启的父亲林文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惊讶。他们方才谈论的虽是朝政,但用语隐晦,绝非三岁稚童所能理解。

“哦?”林文韬饶有兴趣地俯下身,伸手轻轻抚了抚儿子柔软的发顶,语气温和,“启儿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

林启歪着小脑袋,脸上做出努力思考的模样,故意用那带着几分娇憨奶气的声音,脆生生地答道:“祖父在说北边的辽国人……不乖,想抢我们的东西。父亲在说,咱们家里……嗯,国库,缺银子花了。就像……就像启儿有时候想吃糖,可是乳娘总是不让,说吃多了坏牙,是一样的道理嘛。”

这看似幼稚天真、充满童趣的比喻,却如同一点寒芒,精准无比地点出了当前大晟朝面临的核心困境——外有强敌环伺,觊觎中原富庶;内部则财政拮据,捉襟见肘。内忧外患,交织成一张难以挣脱的巨网。

林远眼中精光一闪,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他凝神看了小孙儿片刻,随即发出一阵洪亮而畅快的大笑,笑声震得书案上的宣纸都似乎微微颤动:“好!好个举一反三、聪慧过人的孩子!文韬,你这儿子,心思剔透,洞察力非凡,将来好生栽培,必成大器!是我镇国公府之幸!”

林文韬脸上也露出与有荣焉的欣慰笑容,连连点头:“父亲说的是,启儿确是早慧。”

林启却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他继续摆弄着手中那枚白玉九连环,指尖灵活地穿梭于玉环之间,心中并无半分孩童得了夸赞应有的得意与雀跃。前世三十载的人生阅历和职场沉浮,早已让他学会了宠辱不惊。此刻,他脑海中盘旋的,是更为深远和现实的问题:这个时代的规则、家族的命运、未来的走向……以及,那份深藏心底、无法与人言说的孤独。

但这些宏大的思绪,总会被一种更具体、更尖锐的思念所打断。

“龙猫……”他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无声地默念着这个名字,一阵绵密而深刻的刺痛随之从心脏蔓延开来,瞬间传递到四肢百骸。那是他前世养了将近十年的萨摩耶犬,通体雪白,毛发蓬松,笑起来嘴角弯弯,眼神纯净得像落满了星辰的天湖,温暖了他无数个独自打拼的孤寂夜晚。车祸发生的瞬间,龙猫正乖巧温顺地趴在他的膝头打着小盹,毛茸茸的脑袋信赖地枕着他的腿……不知它最后是否逃过一劫?还是与自己一同葬身在那场灾祸之中?每当思及此,他便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父亲,”林文韬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谨慎,将林启从沉湎的回忆中拉回现实,“听说……冷宫里那位,前几日又病了,这次似乎来得凶险,太医院只派了个学徒去看过一趟。”

林远闻言,那双浓密花白的眉毛不由得紧紧皱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沉吟片刻,才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唏嘘与无奈:“你是说……九公主?唉,陛下如今子嗣不丰,皇子公主加起来也不过五六位,偏生对这个小女儿……不闻不问,任由其自生自灭,也是可怜。”

“是啊,”林文韬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据说那孩子已经四岁了,却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未曾有,宗谱玉牒上也只是记了个排行。宫里头的人,上至嫔妃,下至太监宫女,都只唤她‘九公主’或是‘那位’。生母据说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宫女,因冲撞圣驾获罪,早早便去了,留下这无依无靠的孩儿,在那见风使舵、踩低拜高的深宫里……”

冷宫。九公主。四岁。无名的孩子。生母获罪早逝。

这些词语,如同淬了冰的细针,一根根扎进林启的耳中,又顺着血液流进心里。不知为何,他忽然清晰地忆起,前世龙猫刚来到他家时的情景。那时它也是这般大小,被关在宠物店冰冷的笼子里,瘦瘦小小的,一双湿漉漉的棕色眼睛里,盛满了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和对温暖的渴望,那样孤零零的眼神,瞬间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让他毫不犹豫地将其带回了家。

“祖父,”林启突然抬起头,开口打断了父辈间的低声交谈,他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透着一股认真的探寻意味,“冷宫……是什么地方呀?九公主……又是谁呢?”

林远显然没料到小孙儿会突然问及这个,愣了一下,看着孩子纯净无邪、充满好奇的眼睛,心中那点因朝政而起的烦闷似乎被这童真冲淡了些许,他缓和了神色,用一种尽量简单易懂的方式解释道:“冷宫啊……是皇宫里最冷清、最没有人气的地方,住在那里的人,大多都不快乐。九公主……嗯,就是个住在那里,没娘亲疼爱,也没爹爹关心的可怜孩子。”

林启垂下眼帘,浓密卷翘的长睫毛在粉嫩的脸颊上投下两小片扇形的阴影,遮掩了他眸中翻涌的情绪。他想起前世闲暇时翻阅过的那些宫廷史料、野史笔记,冷宫中的皇子皇女,除非遇到极大的机缘,否则命运大多凄惨,活得甚至不如体面些的大宫女太监,冻馁、疾病、欺凌……是笼罩在他们头顶永恒的阴影。

“她……一个人在那里,一定很孤单,很害怕吧。”他轻声说道,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怜悯与共情,那并非孩童学舌式的同情,而是一种源于自身深刻孤独感的、感同身受的情绪流露。

林文韬有些诧异地看着儿子,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儿子语气中那抹不同寻常的真挚:“启儿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位九公主了?”

林启迅速收敛心神,将所有超龄的思绪深深掩藏。他再次抬起脸时,已是一派不掺丝毫杂质的纯真,小嘴微微嘟起,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因为启儿有祖父、有父亲、有母亲,还有祖母和好多好多人疼我呀!可是九公主什么都没有,没有人疼她,也没有人陪她玩,她一定很伤心。启儿觉得……她好可怜哦。”

这番话,由一个三岁孩童用软糯的嗓音说出来,显得格外真挚动人,那份未经雕琢的善良,甚至连见惯世情冷暖、心肠早已磨砺得刚硬如铁的林远,都不禁为之动容。老国公威严的脸上线条柔和了许多,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孙儿的小肩膀,语气带着罕见的温和与赞许:“难得,难得你这孩子,小小年纪,竟有这般纯善之心,懂得体恤他人疾苦。罢了……”

他略一思忖,转向林文韬道:“过几日,你母亲不是要递牌子入宫,去探望静太妃么?她老人家一向喜欢孩子,若方便,就让启儿跟着他祖母一同进宫去请个安吧,也让他见见世面。”

林启心中猛地一动,仿佛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漾开圈圈涟漪。进宫?有机会去那个象征着帝国权力巅峰、也充斥着无数悲欢离合的紫禁城?甚至……有可能接近那个被称为“冷宫”的地方?那个与他素未谋面,却因相似的“孤独”而让他心生牵挂的九公主?

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闪过,但他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只是立刻扬起一个灿烂又带着点羞涩的甜甜笑容,用最乖巧的语气应道:“谢谢祖父!启儿一定乖乖的,听祖母的话!”

他复又低下头,白皙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温润的白玉九连环上反复摩挲着,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沸腾的心绪稍稍平复。九连环的环环相扣,仿佛隐喻着世间人事的复杂关联。不知为何,那个困于深宫一角、无名无姓的九公主的影子,如同在他心田投下的一颗种子,悄然生根,带来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牵挂与悸动。这牵挂从何而来,他尚且不明,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那遥远宫墙内的某个命运,似乎产生了某种微妙的、不可分割的联系。前方的路迷雾重重,而这突如其来的进宫机会,或许,就是拨开迷雾的第一缕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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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猫帝姬
连载中柳尚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