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愣,四周看了看,“你叫我?”
“嗯!”
小阿芸赶紧把怀里的栗子往桌上一放,回忆着刚才华雀交代的一字一句重复给赵明熙听,“华雀姐姐让我问你,你找她有什么事?”
赵明熙又是一愣,赶紧往楼上看了看,正看见华雀的绿裙子闪进了周老板的厢房,他抠了抠额头有点不好意思,来了这么多天还真被人家发现了。
可是问他来干什么,他也不好意思说。
支支吾吾的只能跟这小丫头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来坐坐。
小阿芸听的认真还点了点头,可她人小鬼大,半个字都不信。一个男人,来笼馆什么都不干,就是坐坐?可真让人笑掉大牙,怪不得章大爷都笑话他呢。
“是你华雀姐姐叫你把栗子送给我的吗?”
“嗯!她说你喜欢吃甜的喜欢吃糯的。”
赵明熙掏出了一颗栗子出来,剥开心想华雀怎么能做到这么周到?明明陪过的客人无数,却总能把大家喜欢的东西牢牢记在心里。
他看了眼还等在旁边回话的小阿芸,叹了口气。估摸着今天还是等不到华雀了,于是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辛苦你了,哎,小丫头你多大啊?”
小阿芸扒着桌边看着赵明熙的眼睛,想这位公子真的好爱聊天啊,连对她一个小丫头都能聊起来。
“我八岁了,现在跟着华雀姐姐呢。”
“噢,你华雀姐姐对你好吗?”
“好呀,我表现好了她还会给我买糖人,像我姐姐一样。”
像姐姐啊……真好。
赵明熙手撑着桌子,掏出了几个栗子出来,其余的又还给了小阿芸,“你拿着分给小姐妹吃吧,给你华雀姐姐说让她忙,我改天再来。”
这还是小阿芸第一次得到客人的奖赏,虽然不是什么银两就只是一包栗子,可她也没做什么,就说了两句话,这个小赵栗子鸡就这么大方!
她看着赵明熙结了饭钱要下桥,她自己看了看还热腾腾的栗子,原来珍鹭姐姐说的没错,赵公子人真的很好。
“赵公子!”
小阿芸迈着短腿跑下了桥,冲着馆口的赵明熙大喊,“下月初二!”
“下月初二?”
赵明熙看小姑娘跑过来冲他伸了伸手,他弯下腰,小姑娘揪着他的耳朵悄悄说,“下月初二周老板会晚点来,你要把握住机会哦!”
【珍鹭】
“大伙儿晓不晓得,梅州最近出了个举人老爷!”
“呦,可是那黄慎之?”
“可不就是他吗?如今就等着进京考试了!”
“好家伙,那咱们得给人家道喜去,去笼馆乐呵乐呵啊!”
原来黄慎之最近不来,是因为考试去了。
不光考试,还中了举!
珍鹭听来了消息又惊又喜,她果然没看错黄慎之是有真材实料的,他是读书的料子,今后高中状元也是可以想一想的。
可惜她这几天太忙,黄慎之被好多个布衣书生簇拥着来笼馆做客时她还正忙着陪客,只能远远地瞧上一瞧。
晚上都是徐阿嬷出来迎的黄慎之,那张嘴跟抹了蜜似的,直说着漂亮话,就是为了让人记住这举人老爷可是光临过笼馆的,让我们这鸟笼子也沾一沾人杰地灵的味儿。
珍鹭被客人抱着,她只能远远看着黄慎之,他还是原来的模样,即便是中了举人也是坦诚相待,穿着一身灰蓝色的袍子不卑不亢。
那夜笼馆闹哄哄的,几乎每桌都要跟黄慎之敬杯酒,几乎每个姑娘都要甩着手绢跟黄慎之打声招呼。只有珍鹭被隔绝在人群外,被客人抓着手要往楼上带。
“慎之啊,来了这么多姑娘你都瞧瞧!”
“是啊黄兄,喜欢哪个你今天就点,哥几个帮你掏钱!”
黄慎之被簇拥在梅园最中央的桌上只得摆手,“咱们今天就喝好,其他的不想。”
“小鹭儿看什么呢?举人老爷有什么好看的?来来进房间老爷我给你看点儿别的。”
珍鹭本还站在回廊处想多看几眼,黄慎之就在梅园的花丛中,初夏的一支海棠刚好挡住了他的双眼,却挡不住他谈笑风生的声音。
如果可以,珍鹭真的很想跟他道一声贺,或者还可以谢谢他,谢谢他这个举人老爷,以后恐怕还能封官加爵的人,当初对一个小小的娼妓都是彬彬有礼。
她还记得他问自己喜欢什么诗。
“让人读了仿佛与作者一同品尝了人间疾苦。”
厢房内,珍鹭被客人抱着翻云覆雨,厢房外,是新进举人被声色犬马包围。
头顶水蓝色的帐子像海浪拍打着礁石,一遍遍冲刷着污秽。
珍鹭说自己喜欢那些大漠风光的诗,喜欢市井沉郁的风格。
她喜欢的从来没有人问她,只有黄慎之问过。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小鹭儿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
珍鹭闭上了嘴巴,那是元稹的诗,估计只有黄慎之才能听懂吧。
客人肥硕的身体在自己的身上晃动,珍鹭看着那一团团白肉晃动,抬起手臂搭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只有闭上眼睛珍鹭才能听见那些诗歌的声音,而不是一个陌生人的喘息。
夜深露重,一滴露水划进了窗几,珍鹭突然醒了。
床头的红烛已经烧去了大半,枕边人鼾声如雷,珍鹭却再也睡不着了。
今天是黄慎之大喜的日子,珍鹭仿佛跟他一同中了举人,辗转反侧。厢房里旖旎的气味太重,珍鹭不喜欢,她想闻些清新广阔的味道来打发漫漫长夜。
她突然很想看书了。
披上外衣赤脚悄悄走出厢房,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抬头看向笼馆上面窄窄的四方天空。如果这四方夜空再大一些,是不是可以看到今晚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貌似被乌云遮住了。”
是黄慎之的声音?
珍鹭低头看去,发现他竟然还坐在梅园之中,就他一个人,守着一张大圆桌,上面都是翻倒的酒盅,黄慎之红着脸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你还没睡?”
珍鹭没想到这么晚了还可以看见黄慎之,她以为今晚……不对,她以为可能再跟黄慎之没有交集了。
她散着乌黑的头发,只披了一件薄薄的星蓝色外衣,就像把整片夜空披在了身上。
“黄公子,不是也没睡吗?你的朋友们呢?”
黄慎之揉了揉脑袋靠在桌上摇头笑,“都去各处睡觉了。”
珍鹭环顾四周厢房,她站在四层,此时夜晚寂静的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静的可以不用大声说话就能听见对方的耳语。
“那黄公子怎么不跟他们一样?”
海棠花瓣落在黄慎之的手指上,他动了动修长白皙的手指,像翻起一纸书页捏起那片花瓣,“可能……不是知己吧。”
高中之日,前来道喜之人熙熙攘攘,可吵闹的人群中却没有一人是知己,能够分享他的踌躇满志。有的只是寻个特殊日子在此狂欢作乐的众生。
知己是什么?
珍鹭的心弦突然被一双无形的手猛然拨动,只动了一个音,就掀起了黑夜里的海浪。
海浪可以是波涛汹涌,可以是广阔无垠,也可以是危险至极。
海水倒灌进耳朵,蒙蔽了心脏,珍鹭的手指扣在了凭栏低声道,“黄公子,今晚我可能是最后一个向你道贺的人。”
“道贺不分先后,就算不说,也会明白。”
有些话你不说,他也会明白。
海浪打碎了最后一块礁石。
“黄公子,那把纸伞,你还要吗?”
“……要。”
珍鹭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挂在通红的脸上,她还是说出了那句话,“那就……请来厢房拿,好吗?”
没有了礁石的阻挡,肆虐的海浪肆无忌惮的冲上了悬崖,浪花抚摸上崖壁,让很久没有亲近过海水的岩石变了颜色。
黄慎之仰头透过海棠花的缝隙看见了珍鹭。
他张了张嘴巴,他说好。
寂静的梅园里空无一人,只剩下一桌桌残羹剩饭,梧桐提着水桶把滚在桥下的金露酒捞起,他擦了擦酒壶,四层厢房的烛火好像也被他擦灭。
梧桐站在桥上,还能看见那把立在厢房门口的油纸伞。
他知道伞的主人,今天终于来了。
浪潮退下,只剩下清醒的人站在岸边。
梧桐坐在梅园的石桥上,不去看刚刚熄灭的烛火,而是掏出了珍鹭借给他的诗册。
他翻开诗册,读了两句,却发现自己读出的全是无力的叹息。
【欢鹂】
梅州的世子爷为一个娼妓修了一座别院。
还没有修缮完成,可路过的百姓还是能看出这座别院的奢华,不仅啧啧称奇。
看来桥下说书人的素材又有新来源了。
笼馆可从来不缺这种奇闻逸事。
不过笼馆几个姑娘们可不管这奇闻逸事有多奇,她们只知道今天欢鹂回来,她们四个人终于可以凑到一起吃顿饭了。
今天说好在华雀屋里吃饭,做的全是欢鹂爱吃的,什么老鸭汤金丝卷啥的,什么都往上端。
欢鹂是华雀看着长大的,自然多疼些也多关注些。
珍鹭烛鸳还没注意到,华雀就先发现了。
“呦,我们小欢鹂怎么瘦啦!”
“啊?有吗?”欢鹂正往碗里扒拉着鸭腿,赶紧放下勺捏了捏自己的脸蛋,“哎呀瘦点好嘛,以前阿嬷还老说我贪吃有小肚子呢。”
珍鹭的指甲还没有敷完,只能让烛鸳先给她喂口汤,自己对着欢鹂开玩笑,“待会让我摸摸,别是诓人的吧!”
华雀敲了敲珍鹭的碗边,“你赶紧敷完赶紧吃,都让烛鸳伺候上你了!”
窗外的小麻雀叽叽喳喳找米吃,今天难得是个大晴天,眼看就要入夏,姑娘们的衣裳也换了鲜亮的颜色,而且又到了一批新进的首饰,华雀说等吃完饭让大家好好挑挑,还有什么胭脂水粉的,听说是西域来的新鲜货不知道用着怎么样。
“你不知道你总不在笼馆,快把人闷死了,以前觉得你成天傻乐烦,冷不丁听不见还怪想的。”
欢鹂吃的撑四仰八叉的靠在烛鸳身上偷偷剔牙,听见华雀这么说可别提多开心了,“你们要想我,那我就呆在笼馆好了,我发现我呀,只有呆在笼馆里才笑的出来!”
烛鸳放下汤匙看了眼欢鹂,比划问她是不是在世子家呆的不开心?
她这么一问,其他两人也看向欢鹂。
大家是真的关心她,虽然说得世子宠爱,还被量身定做了个别院,可那些都是外人说的,实际过的怎么样还得自己说了算。
可是面对姐姐妹妹们真情实感的关心,欢鹂反倒说不出来了。
以前她向来都是有话直说的,可如今也拐弯抹角起来,原来人有了烦心事就会变得话少。
“没事没事,我过的挺好,就是不像在笼馆,有你们在那么开心。”
华雀能听出欢鹂的避重就轻,可她毕竟没跟世子打过交道,并不清楚各中缘由,也只能安慰欢鹂,“世子不比你以前伺候的那些客人,规矩会多一点,你习惯就好,别想太多。”
欢鹂点点头,赶紧把金丝卷端到中央让大家赶紧吃岔开话题,她不像把世子府见到的听到的那些说给大家听,她刚回来的时候就听老龟公说笼馆最近忙得很,看华雀珍鹭烛鸳几个最近眼下都有乌青了,她是更不敢说这些。
更何况她也不知道怎么说,难道说世子这个人奇怪的很吗?
或许只有她一个人觉得奇怪,自己小题大做罢了。
在华雀那里吃完饭欢鹂被徐阿嬷叫到房里说话。
一进屋徐阿嬷就捏着欢鹂的脸喜笑颜开,说自己早听说了,世子给你修了个别院,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我的小黄鹂呦,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啥凤凰不凤凰的,我就是笼馆的小黄鹂。”
欢鹂没说谎,比起做世子府的凤凰,她还是更喜欢当笼馆的小黄鹂。可这话徐阿嬷不乐意听,“瞎说什么呢,做娼妓的怎么能甘愿做一辈子无名娼妓?”
徐阿嬷双手合十,双眼憧憬,“要知道有多少妓幻想着能做上官妓?做上官妓可就有保障了,而且现在世子那么喜欢你,说不定我们可以谋个……呸呸呸!不能多说,说了就不灵了!”
徐娘说了半截赶紧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看得出来她今天是很开心,欢鹂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等于说是她半个闺女,如果这半个闺女得了福报,那自己不跟着鸡犬升天了?
她可是高兴的半刻都停不下来,张罗着要给欢鹂做新衣。
欢鹂懒洋洋的躺在徐阿嬷的软榻里舔糖人,看她老人家这般直犯愁,徐阿嬷说了这么多给了她好大的压力,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啥这么讨世子欢心?
如果真是阿昌说的光靠笑就可以。
但她现在对着世子好像很难笑的出来了。
徐阿嬷还在一边忙活,看了眼正若有所思的欢鹂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爬过去拍了下欢鹂的脑袋,“怎么就知道吃啊,我问你,世子碰你了吗?”
“啊?还没有啊?”
欢鹂差点都把这茬忘了,不对,应该不是把这茬忘了,她是想也不敢想这种事,跟世子的这段时间,他们二人始终保持距离,别说干那事了,就连手也没拉一下。
“世子好像很懂礼貌。”
“呸,你懂什么!男人是最不懂礼貌的,他是世子又不是和尚!”
徐阿嬷让欢鹂坐直给她腾个位置,每次她让欢鹂给自己腾个位置,就是要对自己这半个闺女开始长篇大论了。
什么世子家可以说是半个天家,虽然你是娼妓,可架不住人家讲究,估计等别院修好就该办正事了。
“到时候你就乖乖的什么也不要做,世子叫你怎么样你就怎么样,别像伺候其他客人一样对人家。”
欢鹂点头如捣蒜,徐阿嬷说的这些她都懂,别说她想怎么样,一看见世子欢鹂就连什么时候笑,都是看着世子的眼色行事。
“阿嬷,我就是怕。”
欢鹂是真把徐阿嬷当母亲,有些心里话还是愿意跟徐阿嬷讲的,她窝在徐阿嬷怀里说自己怕世子,感觉……感觉……
“我感觉世子不像好人。”
“胡说,天家哪有坏人!”
徐阿嬷把欢鹂从自己怀里扶起来,捧着她小巧的脸蛋,两只手指按了按她的酒窝。
欢鹂是她精心培养的雀鸟。
是她喂大的小黄鹂。
是她笼馆最出色的作品之一,她不容许有失误。
“小欢,阿嬷总说你福气大,这句话不是诓你,是真的。”她尖细的指甲勾起欢鹂的嘴角,十分笃定,“只要你笑,好运就会来找你,这是烛鸳珍鹭,哪怕是华雀都修不来的福气。”
“你的笑是可以带来好运的,世子也是注意到了这点,才会这么疼爱你。”
那自己岂不成世子家的吉祥物了?
欢鹂想起了世子的脸庞,那么英俊华贵却又那么苍白,世子是有天家的福气,怎么还需要她带来好运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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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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