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说话的人正是邹孝东。
他正躺在床上歇晌，听见有人敲门，刚问了一声，来人却大咧咧地进来。
邹孝东本有些不满，抬眼一看是何玉玺，顿时没了脾气，赶忙起身施礼，寒暄道：“何老爷，您怎么来了？”
何玉玺一拱手，说道：“邹先生，我来还是为了徐雅玲那案子。”
邹孝东闻言，苦笑一声道：“该说的我不是都跟您说了嘛？别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别介别介，您再好好想想，还有没有什么事忘了的？”
邹孝东有些为难。
这时，敲门声却再次响起，外面传来一声细声细语：“邹先生在家吗？”
邹孝东一愣，看向何玉玺。
何玉玺对邹孝东使了个眼色，邹孝东方才回道：“我在呢，是谁啊？”
邹孝东说着走上前去，把门打开，从外面走进一人。
何玉玺闪目看去，只见此人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身量不高，长的倒也眉清目秀，粉娃娃一般的脸庞，未曾说话是满面堆笑。身穿红色缎面棉袄，下穿条蓝色长裤，周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干练。
邹孝东一见此人，认的是戏班子的旦角苏元臣的身边长随，大名本唤孔令龙。
因为平素说话办事四面见线八面玲珑，故大家都称他为“孔玲珑”。
孔玲珑一进屋，便对邹孝东恭敬施礼道：“邹先生，打扰您了。”
孔玲珑说完抬头瞥见何玉玺，邹孝东刚要说明何玉玺的身份。
何玉玺咳嗽一声，说道：“表哥，您忙您的，甭照管我。”
邹孝东不解其意，便支吾了一声。
孔玲珑倒是不疑有他，将手中提着的一个油纸包放到了桌上。
邹孝东干咳一声，疑道：“这是？”
“这是桂顺斋的萨其马，是苏老板的一点心意。”
“苏老板怎么想着给我买这些个东西？”
孔玲珑这才笑道：“是这么回事。晌午时候，我看后台戏圭上，明天给苏老板派的是‘三堂会审’？”
“是啊，怎么了？”
“是这么个事。按规矩不管您这派什么戏，苏老板照着演便是。可前天许是受了风寒，苏老板这嗓子闹起来了，今天刚好了些。若是旁个戏码，苏老板绝无无话，顶着也上了。可梨园行有句话，这坐死的‘祭塔’，站死的‘祭江’，跪死的‘会审’。苏老板跪在台口显鼻子显眼不说，还不能起身挪窝，又得小半个时辰不住嘴地唱念，实在是怕盯不下来，坏了自己的名头事小，若是砸了班子招牌，可实在担待不起。”
孔玲珑一边说着，一边偷看邹孝东，见他脸色没什么变化，便继续说道：“来之前苏老板特意叮嘱我说，咱们和邹先生当初在大观楼就是老熟人了，平素您老也没短了帮衬我们，这回只求您高高手，改出戏，我们老板肯定记着您的恩情。邹先生，咱不是外人，有话我就直接跟您说了。说得到不到的，您多担待。”
邹孝东听完这话，轻笑一声，说道：“这事好说。咱都是自己爷们，不就是改出戏嘛，没问题，包我身上了。”
孔玲珑一听，连忙作揖，笑道：“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一旁的何玉玺本来是有一搭无一搭听他们说话，听到提起“大观楼”了，不由得想起邹孝东曾经说过，那徐雅玲曾经在大观楼出没过，便想着能不能跟这个孔玲珑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找出点什么蛛丝马迹来。
这时，邹孝东答应把戏改成“龙凤呈祥”，孔玲珑自是满心欢喜，正想着告辞。
何玉玺开口说道：“表哥，我听说前阵子城里被歹人灭门那户人家，好像是姓徐？听说他们家的小姐以前总去大观楼听戏？你见过么？”
邹孝东虽不明白何玉玺什么用意，但看到他给自己使眼色，赶忙顺口答音道：“见过……不仅我见过，孔老弟也见过。”
孔玲珑一愣，但看见何玉玺的眼神，不由得点头说道：“是，那会儿徐小姐还是女学生呢，总去大观楼。”
何玉玺故意摆出好奇的样子，追问道：“她人长得俊么？听我表哥说，她长得不错，还和几个男的拉拉扯扯来着？”
孔玲珑闻言，脸色有些不好看。
邹孝东心里这个气啊，心说我嘛时候说过这话？
可也不敢拆穿，只好打着哈哈说道：“酒后胡言，做不得数。”
孔玲珑忍了半天，还是开口说道：“邹先生，恕我多句嘴。俗话说死者为大，有些话真的不好乱说。坏了徐家小姐的名节，是要遭报应的。”
邹孝东闻言有些愠怒，但也不好发作，只好干笑着点了点头。
何玉玺却听出来，似乎这孔玲珑同徐雅玲颇为熟络，难得他还这么维护一个死鬼。
想到此处，何玉玺赶忙把话头接过来说道：“这位先生，我表哥那天是喝多了，顺口说起来，当年好像有个小伙子纠缠过那位徐家小姐，可也没说太明白。我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好奇心太重，听你们说起大观楼了，这才想起来问问，倒不是有意背后嚼舌头根子，您了别往心里去。”
何玉玺说着，还给孔玲珑深作了个揖。
见他如此有礼，孔玲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说道：“这位先生您言重了。说起来当时也是徐家小姐倒霉，不知是怎么了，就被陶百祖那个混账东西给惦记上了。不过万幸是有惊无险。”
孔玲珑这话本是无心之语，落在何玉玺耳朵里，仿佛是丢下了一枚炸弹。
何玉玺眼前一亮，赶忙追问道：“那个小伙子您认识？”
“认识啊，怎么了？”
何玉玺嘿嘿一笑，一把拉住孔玲珑，问道：“那你可得和我好好说说，这陶百祖到底是来路？”
孔玲珑有些发懵，眉头一皱：“您这是……”
邹孝东一见，得了，别跟着演戏了。
他轻咳一声，介绍道：“孔老弟，这位是警察厅的何玉玺何老爷，来我这就是查问徐家小姐那案子来的。”
孔玲珑一听何玉玺是官面的人，心里埋怨邹孝东怎么不早说。
他这两条腿有些哆嗦，脸色也白了，嘴里也有些拌蒜，勉强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问道：“何老爷，方才……”
何玉玺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方才你说认识那个人叫陶百祖？”
孔玲珑瞪大了眼睛道：“啊？人是他杀的？”
何玉玺一摇头，道：“我可没这么说，眼下就是有这么点嫌疑，是不是的还得看调查的结果。”
何玉玺说着拉着他坐了下来，问道：“你把心踏实住了，先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认识那个陶百祖的？”
孔玲珑这才定了定神，缓了片刻，方才打开话匣子。
却说警察厅里，等到掌灯时分，也不见何玉玺同吕永宽回来。
夏沫海感觉腹中有些饥饿，冲着唐若白一呲牙，笑道：“唐先生，这时候不早了，您跟五爷也饿了吧？我这就让人买桌酒菜回来，咱们边吃边等？”
唐若白还未答话。
办公室的门猛地推开，何玉玺和吕永宽快步走了进来。
何玉玺是满面春风，掩饰不住地兴奋神情，一进屋冲着夏沫海喊道：“夏爷，这回真是有眉目了！”
这句话一出来，夏沫海立刻霍然站起。
一旁的唐若白也不禁投来关注的神情。
何玉玺这才瞅见唐若白和褚凤楼，赶忙作揖施礼道：“唐先生，褚五爷，您二位也在了？”
夏沫海已经有些耐不住了，追问道：“嘛事就有眉目了？”
“就您让我去查访的事啊……哎呀，渴死我了，我先喝口水。”何玉玺端过茶缸子就是一顿猛灌。
夏沫海这个气啊，可也不便发作，一抬眼看向吕永宽，问道：“大个儿，你不也去了嘛，怎么回事？”
吕永宽心里正不乐意了。他一直守在戏园子门口，成傻老婆等蔫汉子了。直到天都快擦黑了，何玉玺才从里面出来，拉着他就回奔警察厅，里面的事是只字不提。吕永宽再傻也明白何玉玺是故意要抢功，干脆成全他得了。
吕永宽一脸无奈，摇头冷笑道：“您还是问老三吧，我也不知道是嘛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在何玉玺身上。
就在夏沫海忍耐不住准备发作之时，何玉玺这才开口说起了来龙去脉。
却说那孔玲珑对何玉玺说起，当年在大观楼的时候，他年纪同徐雅玲相仿，又会来事，故此同徐雅玲颇为熟络。
当时有个小伙子也不知道是从哪儿见过的徐雅玲，三天两头来大观楼找徐雅玲，还学着租界洋人的做派给徐雅玲送过花，后来还买过点心糖葫芦，香囊胭脂盒等物件。起初徐雅玲似乎对他有些好感，但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对他突然就冷淡下来。等到徐雅玲同王岩之成亲之后，这小伙子也安分了许多，也没再来过大观楼。
本来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几年，结果去年年底的时候，孔玲珑又见到了他。
当时，孔玲珑是陪朋友去宝局耍钱，却正好撞见宝局看场子的人教训欠债不还的赌棍，孔玲珑一时好奇，上前围观，一看正是那个小伙子，并从宝局的人口中，得知他的大名唤作陶百祖。
宝局打手本想剁了他的手指头抵债的，当时他鼻涕眼泪苦苦哀求，所幸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位好心的先生帮着他说了几句话，宝局这才放了陶百祖一马，但限期一个月还债。
当时看着陶百祖的丑态，孔玲珑便想着谁若是跟了这种烂赌之人，真是有不了好，还替当初的徐雅玲一个劲儿庆幸。没想到过了没多久，这徐雅玲却遭逢了灭门这等惨事。
众人听完之后，是面面相觑。
这时，唐若白突然拿起那张纸条看了看，嘴里似乎念叨着陶百祖的名字。
片刻光景，唐若白眼前一亮，将纸条递给夏沫海。
夏沫海接过纸条，不解其意。
唐若白解释道：“画中的意思，是有人坟前摆祭品祭拜祖先，可这寿桃正谐音‘陶’字，祭拜祖先谐音‘百祖’，合起来正是陶百祖的名字。”
夏沫海恍然大悟，惊道：“这送画的人是怎么知道陶百祖的？难道这里面真有知情人？”
唐若白颔首说道：“看来的确如此。不过这知情人到底是谁，现在还无从知晓。”
夏沫海眯着眼睛，盘算了片刻，说道：“这知情人的事先放放，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这个陶百祖！”
唐若白点头表示同意。
“老三，这陶百祖是在哪个宝局出现的？”夏沫海问道。
何玉玺赶忙答道：“三不管的升平宝局。”
夏沫海点了点头，对唐若白说道：“唐先生，我看这么着，我明儿个就去这升平宝局查访查访，您呢在家好好琢磨那知情人的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唐若白点头，算是同意了夏沫海的要求。
之后，夏沫海招呼手下买来酒菜，众人吃罢多时，便各自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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