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料峭，今年春回得十分晚，三月初时，院里桃花才堪堪绽开一抹艳红。
有客来访，龙渺端坐在梨花椅上陪同，其实心神不在屋内。她微侧着头，做出倾听模样，眼角余光全是院中那只青色小雀。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青雀在桃花枝与黑色屋檐下穿梭了三趟。
“前儿个年一过，我盘算着你家龙渺就过了十九。有那运气好的姑娘，这个年纪都抱上孩子了。”龙家书香门第，龙渺更是万里挑一的美人才女，城中想与龙府结亲的人家多不胜数。张嬷嬷是城中有名的媒婆，自龙渺十六岁起便常上门帮忙说亲，至今仍未成功。
“我知晓夫人舍不得骨肉，可如今再留就要出问题了。”
龙夫人不紧不慢叹了口气：“她爹长期在外任官，本以为去年能回来将事情定下，没成想临时有事误了行程。”
张嬷嬷瞪着眼睛：“再拖下去，城中好人家的公子都等不起咯。”
她提议：“夫人也是个有见识的，自己拿个主意，两家先问名纳吉，婚事等老爷回来再办正好。”
龙夫人没应声，侧目看向龙渺。
龙渺只望着窗外。
“渺渺？”龙夫人出声唤她，“你觉得呢？”
“嗯？”龙渺转回头，目光茫然，甚至不知晓她们在聊什么。
窗外，一只青雀飞入。
它稳稳当当落在龙渺手上，一低头，将口中桃花放至对方掌心。
“哎哟。”张嬷嬷一拍手，借着这出由头道，“青雀送姻缘，龙姑娘今年桃花正旺啊！”
龙渺长睫微颤，用另一只手捻起那朵桃花，放到鼻下轻嗅，面上表情看不出悲喜。
“啾啾。”青雀鸣叫。
龙渺回神，取过桌上一块桃花糕，碾碎了放到手心喂它。
青雀极通人性，低头开始啄食，动作又轻又快。龙渺将拇指凑过去摸它头羽，它甚至会主动歪着头轻蹭。
“是姑娘养的小雀儿？”张嬷嬷询问。
龙渺头都没抬：“嗯。”
张嬷嬷继续讨好：“城东陆家的长公子为人谦和，也喜欢养些鸟雀走兽。我上次在街上遇到他，他笼中的绿鹦鹉还会说吉祥话，可有意思了。”
青雀几下吃完点心，跳着转了个身，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盯住张嬷嬷不放。
“不若寻个机会，我安排你与陆公子见一面？”张嬷嬷笑着，“也好叫你们交流一些养鸟趣事。”
青雀侧头望向龙渺：“啾啾啾。”
龙渺淡淡道：“不用。”
她摸摸青雀翅膀：“我养她从不用笼子。”
“不用笼子？”张嬷嬷诧异，“那这雀儿要飞了可怎么办？”
龙渺：“那便飞吧。”
她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好似有无青雀对她并不重要。可当青雀扇动翅膀飞离，她的目光又追随它背影许久，直至青雀消失在廊下都舍不得收回。
张嬷嬷扯了扯嘴角，又提起：“城西黄公子最喜寄情山水，他写的诗文可常被人传唱。我瞧着姑娘与他也是相配的。”
龙渺不答话，又恢复那副淡漠客气的模样。
龙夫人皱眉接道：“黄二公子？”
她轻“嗤”一声：“诗人多风流，我记得他前些日子差点接了位戏子回府？”
“哎哟，没有的事。”张嬷嬷连忙解释，“黄二公子哪般人物？怎会与那些下九流掺和？”见龙夫人无法轻易糊弄，她轻咳一声：“年轻人携朋伴友上酒楼听听曲子是常有的事，他不过被风尘女子缠上。但黄二公子家教森严，知晓分寸的。”
龙夫人：“我听到的传言可不是这样的。”
“哎哟，到底是谁在您耳边乱嚼舌根？”张嬷嬷苦笑两声，“黄二公子性子单纯，看不得戏子疾苦，想拉一把却没料到惹得自己一身腥。”
她看着龙渺笑：“我瞧姑娘跟您一样也是个有主见的，如果真嫁过去，不出一个月准把那孩子收拾得服服帖帖。到时候姑娘自己掌家，过得别提能有多舒坦。”
龙夫人不接话茬，只问：“那戏子后来如何？”
“不晓得。”张嬷嬷往嘴巴里扔了颗花生，“没信儿了。”
龙夫人蹙眉：“前阵子闹成那样，怎么突然就没信儿了？”
张嬷嬷按住她的手：“哎哟，夫人打听这些做什么？别凭白污了您耳朵。”
她眼珠子一转：“怕是个也知道廉耻的，出事后在城里活不下去，逃到别处继续做营生了。”
龙夫人不悦摇了摇头。
“黄家有人在京师为官，跟龙老爷是同僚，多好一门亲事！”张嬷嬷重重叹了口气，“您可别因为一段谣言就否定黄二公子。这看人呐还是得自己亲眼瞧着才算准呢。”
两人继续拉扯，当着龙渺的面逐一聊起城中适龄公子。
张嬷嬷夸起人来毫不吝啬，仿佛龙家错过哪一个都是莫大损失。
可突然，阳春三月的晴空里，天空蓦然响起数道惊雷。
“轰隆隆——”
龙渺陡然站起。
“哎哟——”张嬷嬷捂着耳朵，“怎么回事？”
她骇然瞪大眼睛：“这雷声盛夏里都少见吧？”
龙夫人刚要说话，龙渺抢先一步：“我出去瞧瞧。”
说完，她提起裙摆，一路快步离开大厅。
雷声阵阵并不停歇，响动的中心就在她卧房附近。
龙渺一路疾行，裙摆鞋底粘上泥泞都顾不得，脚步快得连跟随在侧的几个丫鬟都被甩掉。等她回到卧房将门推开，搁着一块屏风，只隐约瞧见床上有个蛄蛹的人形。
雷电穿越屋宇被褥，径直击中那人形，人形便发出痛苦压抑的哀嚎。
龙渺连忙关上门，快步走到床前。
她蹙着眉，面容严肃，手指快速从袖中取出三张黄符。黄符凭空而立，一张被驱使着化作甘霖滋养床上伤者，另外两张则一左一右张贴至床架上形成护阵。
“轰——”
下一道雷劫被护阵截下，只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响。
可随着接下的雷越来越多，床架上的黄符竟开始出现片片裂痕。
周围灵气涌动得厉害，丝丝缕缕全往天上的雷云聚集，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已然被抽干。
龙渺掐指演算，脸上表情越发严肃。
可局势已经不容她布置更多，在脑海中想法未成型之前，她的身体快过思维一步，直接扑到被褥上，以身躯为屏障，挡住最后一道落雷。
“轰隆隆——”
雷劫渡完，漫天的黑云在顷刻间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初春的暖阳从天际洒下，透过敞开的窗户，一直照到凤穿牡丹四柱床沿。
龙渺疼得半天抬不起身体，额背冷汗干透一轮又冒出，只唇瓣尚有七分血色——铁腥气弥漫，是她生生咬出来的。
好不容易缓过稍许，身下被褥竟蠕动起来。
有芊芊玉指伸出，握住被沿，悄然将被褥拉下，露出一双明亮杏眼。杏眼主人披散着满头黑丝，瞳孔细看竟有金色闪烁，此时，她转了两圈眼珠子，目光终于落在龙渺脸上。
看到熟悉面孔，少女勾唇浅笑，开口唤：“渺渺。”
龙渺愣怔，某个瞬间，竟是感觉身上剧痛都无关紧要了。
这张脸于她而言太过熟悉，又陌生得不敢相认。
对着这张比记忆中稚嫩许多的脸，她下意识开口呼唤那个名字：“明……”
“渺渺。”少女不满打断她，开口撒娇，“好疼。”
龙渺果然被转移注意力：“哪里疼？”
她这才发现自己还结结实实压在对方身上，连忙翻了个身，落到外侧。
少女目光始终紧紧盯在她脸上，随着她的动作侧了个身。
龙渺伸手进去察看，只摸到满指温软，她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被褥中的少女，此刻应当是光/裸，不着寸缕的。
她被烫到一样收回手，热意迅速从指尖蔓延到脸颊。
少女好奇凑近观察，两人气息交融到一处。
她突然吞咽，舔舔下唇又道：“我渴。”
龙渺想起身，刚一动就被她扯住袖子。
少女倾身而上，以唇瓣快速掳获她嘴角湿润。
龙渺被定住一般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如此更方便少女动作，她伸手揽过龙渺脖颈，用舌头反复舔舐龙渺唇上伤口。鲜红的血液被她卷入口中，如甘霖般滋润她初生躯体。
龙渺像浮在云端，开口时齿尖撞上软肉，唇瓣内测又割开一道细小伤口，引得那条温软小鱼循着味道往里钻。
喘息间，她垂眸，看到少女翘起的睫毛颤动如枝上桃蕊。
等到伤口不再出血，少女恋恋不舍让开，双颊气色远胜方才。
龙渺愣愣盯着她唇瓣，想松口气却发现胸口微堵。
她暗暗抿唇，舌尖抵着贝齿，尝到些许腥甜，意外地有些意犹未尽。
窗外传来母亲呼唤，焦急的语气透露出对她的担忧。
“渺渺？渺渺你在哪里？受伤没有？”
少女闻声，竟抬起上半身饶有兴致朝外望去。
龙渺连忙按住她：“别动。”
少女杏眼一转，重新躺回去：“她们在找你。”
龙渺又将食指竖到唇边：“嘘，也别出声。”
少女目光中盈满疑惑，但难得非常乖顺，甚至抬手捂住嘴巴，只弯起一双眼睛朝她露出讨好的媚态。
龙渺瞧见，几近失神。
窗外嘈杂渐进，龙夫人带着众人推开房门。
龙渺掀开被子躺进去，同时抬头应道：“我没事。”
脚步声停在玉屏后面。
“渺渺，你在做什么？”龙夫人伸长脖子，“刚才那阵雷离奇，你可被惊吓？”
龙渺将少女藏到自己怀中。
“母亲，我无事。”她又道，“我有些累了，想小睡片刻。”
龙夫人一跺脚：“你这孩子！”
她到底疼爱龙渺，又关心几句，见真无大碍，便带着众人离开。出了这一遭，她实在无心再招待，于是便以身体不适为由送客。
张嬷嬷目的未达，并不情愿离开，可又找不到理由赖着。她只得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跟在小厮身后往外挪。
路过龙渺院子里一处花丛时，她眼尖发现一抹奇异青绿，悄悄拿起后却发现只是根不值钱的鸟羽。本想随手丢回去，可阳光下，手掌长的羽毛闪动着金色奇光，竟有熠熠生辉之姿。
脑筋转了个弯儿，张嬷嬷低头，将羽毛顺手别到腰间锦囊。
开文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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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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