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为什么,但龙渺确实带着上辈子的记忆。
王朝暮年加上天子昏聩,三十年前,这片土地四处燃起战火。很不幸,上辈子的龙渺是锦朝最后一位公主。
她尝试挽大厦于将倾,可耽于享乐的父亲和只知道勾心斗角的兄长们一次次将她推入绝望境地。她逐渐意识到,锦朝天子一家的存在,是天下生民最大的病灶。
新君攻入京城那日,她选择打开城门投降。
百姓们赞颂她,连新君也愿赐予她封地,可公主承受不起家族内部的谩骂和白眼,穿上布衣,远远避开是非之地。
她开始一路走,一路免费行医,日子竟过得比在宫中还快乐。
某一年,她进入龙脊山脉寻药,却意外发现许多异象,山岩断裂生灵奔逃,与书中描述的地震前夕景象一一对应。
龙脊山号称“中原之脊”,如果这里地动,好不容易送走战火的王朝百姓又会迎来灭顶之灾。
仓促想要返回提醒百姓避难的那天夜里,她失足摔进一个洞崖。
洞口太高,不可能爬上去,她只得尝试从其他方向寻找出路。也就是在那里,她遇到奄奄一息的明凤九。
明凤九对她说:“就算那些人相信你,又能逃到哪里去?龙脊断裂,这片土地最肥沃的平原将沦为无人之地。
“不如留下来求求我。”
龙渺记得那时候自己问她:“求你就能让龙脊山不震?”
明凤九挑眉,信誓旦旦:“至少不会震得比我死期早。”
龙渺没信,但她留在了明凤九身边——她找不到出山的路,而面前正有一个生命等待她施救。
当然,很快她就知道对方并没有消遣她。
明凤九并非人类,甚至并非普通妖兽,她亲手为龙渺打开了玄幻的大门。
算起来,这辈子她已经十九,与凤九分开竟已将近二十载。
成年后,龙渺很少梦见前尘。但今夜,大抵是鬼煞和那根青羽,她竟又回到那个和明凤九共居了十年的洞崖。
她冷静地往前走,同时冷静地知道自己身处梦境。
道路尽头,也是洞崖最深处,明凤九坐在高高的龙脉之上。
她问:“你寻到我了吗?”
龙渺抬头仰视她:“嗯。”
她又问:“待我依旧?”
龙渺沉默。
她思索太久,久到梦境崩塌,龙脉和明凤九都在她面前化为微尘。等她终于决定开口,一启唇便回到现实中。
梦境里高高在上的明凤九落在她身边,歪头唤她:“渺渺?”
龙渺一愣,撑着上半身坐起。
她终于回神:“啾啾。”
明啾啾“嗯”一声,凑近,讨好蹭着她的脸:“渺渺,我好饿。”
龙渺揭开帷帐,四柱床外已是天光大亮。
她迅速起身,一边穿衣一边道:“起来吧,我带你去吃东西。”
明啾啾却懒洋洋赖在床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盯着她:“渺渺,你帮我穿。”
龙渺动作一顿,侧头看她,轻点一下头:“好。”
一样的,我依旧有求必应。
她想起梦里明凤九问自己的问题,无声在心中回答。
为小雀系腰带时,她故意停留,在对方腰间测量,随后微微直起身:“长胖了些许。”
明啾啾瞪大眼睛,露出惊慌神色,辩驳道:“我没有吃很多。”
当初请求龙渺继续养着自己时,她承诺过不会消耗太多吃食。
龙渺弯起眼睛:“那麻烦你再努力吃多一点。”
明啾啾:“啊?”
龙渺圈着她细细的腰肢:“还要再胖一些才好。”
小雀半信半疑歪着头:“是吗?”
龙渺迎着她纯真目光,抬起双臂蛊惑道:“你要量量我的吗?”
明啾啾自然不会拒绝,她上前,直接揽住龙渺,一双手在对方腰背胡乱摸索。
“渺渺比我大一些。”片刻后,她得出结论。
龙渺:“嗯。”
明啾啾喜笑颜开:“那我今天要吃两块……不对!三块米糕!”
龙渺低头,看着她发顶,顺势将人彻底圈进怀里:“好。”
她又想:其实并不完全一样,她是卑鄙的人类,她学会了索要报酬。
吃过饭,龙渺以帮明啾啾裁衣为由带她离开龙府,两人坐着马车来到昨夜宛江河畔。
矮胖道士尸体被捞了上来,盖着白布放在旁边,只露出半只左手。龙渺瞥了一眼,发现对方本该圆润的手指已然成了一副皮包骨头的干瘪模样。
老道士带着小徒弟正在和官府办案人员交涉,余光瞥见她身影,迅速结束谈话迎了过来。
“小友。”
比起昨夜,他今日的态度显然恭敬许多,甚至不仗着年龄优势摆谱。
龙渺问:“那鬼煞回来过吗?”
老道士摇头:“不曾。”说着,他叹了口气:“可怜我那大徒弟,凭白无故被害了性命。”
他的小徒弟闻言,意有所指看了龙渺一眼:“师兄本不该丧命……若是昨夜姑娘早些出手相救就好了。”
龙渺没说话,倒是明啾啾发问:“昨夜不是你们让渺渺走开吗?”
小道士闻言脸色一青,缩回老道士身后。
明啾啾却来了兴致,模仿昨夜老道士言行,叉着腰咄咄道:“这可是我们先找到的,你们两个别妄想能分一杯羹!”
龙渺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你还知道‘分一杯羹’这种俗语?”
明啾啾眨眨眼:“这么说对吗?”
龙渺点头,夸赞道:“对,用得很妙。”
明啾啾骄傲地昂起下巴。
老道士几乎无地自容,抖着唇承认:“都,都是老道自大轻敌,才让他白白遭难。是我的错,我的错啊!”
龙渺收起与明啾啾玩闹的心思,进入正题:“你们知晓那鬼煞来历吗?”
“嗯。”老道士也没有拖泥带水,直接道,“她原身是两个多月前落河丧命的戏子,来历不清楚,只知道花名唤作紫娘。”
“两个多月前?”龙渺蹙眉,“你的意思是,她刚丧命就凝聚魂魄,短短两个月就害了九条性命成煞?”
两个多月就能掀起这般风浪,实在骇人听闻。
老道士点头,颓然叹了口气:“姑娘这下知道老朽为何轻敌了吧?”
他苦笑一声:“我们属实也没想到这么短时间,那鬼魅居然能有如此造化。”
龙渺:“会不会弄错了?”
老道士很肯定摇摇头:“不可能弄错。我们之前就与她交过一次手,那时候她才害了两条性命,未成气候。”
明啾啾眨眨眼,无意识补刀:“未成气候?也让她跑掉了?”
老道士脸色有些难看:“那鬼魅滑得跟条鱼一样,稍不注意就会溜走,所以昨夜我才会选择放血作饵。
“现在想来,只能说那东西运气实在是好。”
龙渺想了想:“若是意外落水,怨气恐怕还不足以成鬼魅。
“那紫娘生前必定有什么执念?”
老道士摇摇头:“这我们就不清楚了。”
他一摊手:“还是轻敌,本以为昨夜能将她收服,完全没想过了解她化为厉鬼的原因。”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龙渺点点头,果断与老道士告别。
那之后,她带着明啾啾又去到一家酒馆。
明啾啾问:“来这里做什么?”
龙渺:“找人打听消息。”
门口小二远远看到她便转身回屋,很快,一个身着绯衣的女子小跑着迎了出来,一口一个“恩人”将她带进二楼尊贵包厢。
“叫我‘龙姑娘’就好。”龙渺再次纠正她,随后便询问起“紫娘”的来历。
殷萄眨眨眼:“您如何知晓紫娘?她两个多月前就失踪了。”
殷萄原也出身烟花之地,某次机缘巧合下被龙渺所救。在龙渺帮助下,她用积蓄赎了身,在城里开起酒馆。因为认识的三道九流众多,她的消息一向灵通。
龙渺微一颔首,示意她继续。
殷萄:“那孩子也是傻,原本一口好嗓子,戏子生意做得正好,却被一个风流公子夺走心魂,做起从良嫁入高门的美梦。”说着,她给龙渺斟了一杯酒:“天下男子一般薄情,果然,风流公子玩腻了换个女人捧,紫娘却不知好歹找上门,要他履约娶自己进门。
“当时这事儿闹得挺大,恩人应该也听说过?”
龙渺从回忆中找到一些微小碎片:“黄二公子?”
“对!”殷萄点头,“就是那位!”
“你刚才说紫娘失踪?”龙渺反问,“你知不知道其实她两个月前就落水丧命了?”
殷萄瞪大眼睛,摇头:“这,这确实不知道。倒没听说黄府有花钱买命的念头,不知是不是他们做得隐蔽……”
说着,她有些惭愧抬起头:“我知道的不多,没能帮上恩人。”
龙渺道:“已经足够了。”
这趟收获巨大,至少她已经知晓鬼煞的目标大概率是那位负心人黄二公子。
殷萄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将酒杯往龙渺面前又推了推:“恩人,这是新进的青梅酿,酸甜可口不醉人。您尝尝。”她又说:“我额外准备了六瓶,晚些时候送到龙府。”
“不用。”龙渺婉拒,“我不饮酒。”
她其实已经打算离开,可刚要起身,却瞥见旁边明啾啾一双眼睛牢牢粘在酒杯上,连她递过去的眼神都没察觉。
殷萄见状笑出来:“这位小姑娘看起来挺感兴趣的。”
明啾啾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向龙渺:“渺渺。”
她很好奇:“真的甜吗?”
殷萄朝她抛了个媚眼:“小妹妹尝尝不就知晓了?”
明啾啾带着询问看着龙渺。
龙渺摸摸她发顶:“喝吧,就一杯。”
明啾啾雀跃一点头,拿起酒杯送到唇边,浅浅用舌尖舔了一下。
下一瞬,她痛苦皱眉:“好辣!”缓过劲后,她怒视对面殷萄:“你骗人!一点都不甜!”
殷萄笑得前仰后合:“小妹妹,你若是没喝过酒,第一次肯定不习惯。”她蛊惑:“你再尝尝,多喝点就知道这东西好处了。”
明啾啾撅着嘴,又送到唇边尝了尝。
殷萄趁机问:“这位是恩人远房妹妹么?”
她原来还以为明啾啾只是龙渺带在身边的小丫鬟,但后来见龙渺对她态度又知晓自己必然猜错,干脆问个明白。
龙渺摇头。
“挚友。”
殷萄闻言一愣,随即羡慕得“啧”了好几声。
“得修多少福分,才能与您做挚友?”
龙渺看着明啾啾,又摇头。
相遇确实不易,是她修了两辈子福气。
那天离开酒馆时,明啾啾双颊飘红,怀中紧紧搂着两瓶青梅酿不肯松手。
龙渺无奈,只能偷偷往酒馆桌子上放下两块碎银。
不提殷萄看到那碎银有多生气,初尝酒酿的小雀坐回马车时,整个人已经晕晕乎乎,只能软倒在龙渺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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