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以后，他又气冲冲地说道：“你知道和他扯上关系之后，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屈流明懒洋洋地晒着太阳，问：“被你打死？”
创世神说：“差不多。”
屈流明对此毫不在意，“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创世神被他气得头疼。
气了许久，他撤出识海，骂骂咧咧地走了。
屈流明巴不得他赶紧离开。
冬日阳光晴朗，玉隐峰一片雪白。
而在扶川入住之后，玉隐峰忽地一夜成了绿林，青草野花、郁郁葱葱，万物向阳生长。
可能这就是木盛之人吧。
屈流明承了扶川的光，修为比以前稳定了不少。
某种意义上，屈流明如今的身体，是原属于扶川的。
所以不会相斥，甚至有些温养的作用。
午后，屈流明走进藏书阁，恰好看见扶川倚在书架上，垂眼看着手中的书。
藏书阁采光极好，阳光洒下，照拂在扶川的身上，衬得他身子修长，长发披在身后，安静柔和。
像是一尊雕像，镌刻精致。
屈流明走到扶川的身前，问：“在看什么？”
扶川翻开新的一页，“找功法。”
屈流明说：“宗门藏书众多，功法齐全，应该不是难事。”
扶川摇头说道：“没找到。”
屈流明看着他的眼尾，问：“你要找什么功法？”
扶川说：“生剥传承的功法。”
想起创世神在他耳边念叨的往事，屈流明问：“有关黑龙？”
扶川应道：“嗯。”
屈流明略微有些不满，“为什么非要执着于一本根本不存在的功法？”
“黑龙于我有恩，为他寻找功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扶川合上旧书，含笑问道，“他走了？”
屈流明知道他在说谁，回道：“嗯，被我气走了。”
扶川侧脸笑道：“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屈流明拿过那本旧书，“是他冥顽不灵、喋喋不休。”
封皮上，似乎还残留着扶川的温度，屈流明翻了翻，就有些无趣地放回原处，“或许你该专注自身。”
扶川态度模棱两可，“或许吧。”
经过几日相处，屈流明基本摸清了扶川的想法，知道他常常自贬，便多嘴了几句，“我说的是实话，如果黑龙真的在乎传承，当初又为什么要传给你？他自己尚且不在意，自然不值得你殚精竭虑。”
扶川无意与他争辩，转移话题道：“听说你最近拍到了一件白玉手镯？”
“嗯。”屈流明的表情有了几分缓和，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递到扶川手中，“给你的。”
扶川接过木盒，说：“白玉手镯有市无价，多少钱？我让流沁给你。”
“不需要。”屈流明坐在长椅里，抬头看向扶川，“我不缺钱。”
————
扶川只在玉隐峰住了七日。
屈流明感到有些失落。
扶川说他本不应苏醒的，至少不应苏醒得如此之早。
屈流明知道，扶川会跟着他回到大寄宗，纯粹是因为他的识海里住着创世神。
扶川始终在意的，只有那位陨落万年的黑龙。
屈流明走进玉隐峰，看向山外因扶川离去而再次萧条的景色，看得出神，一时没有注意到创世神的到来。
“别看了。”
创世神强硬地掰回屈流明的视线，“你再看，他也不会出现。”
屈流明淡然地收起目光，“嗯，你说得对。”
创世神叹了口气，“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既然如此，当时为什么不去阻拦凤族？”屈流明问，“只要你去阻拦，黑龙就不会死，传承就不会转移到扶川的身上，归根结底，这是你的错，与扶川无关。”
“……胳膊肘向外拐是吧。”创世神没什么好气同时又耐心地解释道，“重启世界以后，我的身体很虚弱，需要定时休息，凤族趁虚而入罢了。”
屈流明不信他那一套，“你都可以推演黑龙的未来了，难道还料不到那一遭？”
创世神沉默片刻，说：“那是他命中注定的劫。”
屈流明反问道：“黑龙的劫，死的却是扶川，你不觉得这很离谱吗？”
创世神回道：“不离谱，如果换作是你，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你和鸣玉都是我的孩子，都是我倾注心力培养出来的神，我当然不能生生看着你们陨落。”
屈流明嗤笑一声，没再说话。
他只觉得可悲。
一段沉默之后，屈流明说：“既然我命中定有一死，你就别管了。”
创世神问：“为什么？”
屈流明回道：“赖活不如好死。”
创世神被他气得脑瓜子嗡嗡的，“你真行。”
“但在这种事情上，你说了不算。”创世神说，“除非你再给我培养一个新神，否则就别说那么自私的话。”
屈流明不想回答他的要求。
两人对峙良久，创世神首先服软道：“因为你们是我的孩子，所以我才会对你们有所偏爱，扶川不是，他能且只能是成全你们的牺牲品。”
屈流明轻轻地嗯了一声，“你终于承认了。”
创世神说：“对，我承认了。”
“屈流明，我绝不会害你。”创世神说，“我一定要确保你们活着，这是我的职责，我不可能因为某人某物就将你们推向死亡的深渊。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们能够安康，你还不懂吗？”
屈流明淡声回道：“以后再说吧。”
创世神叹道：“行，以后再说。”
早知道他就应该拔了那棵藤本月季，省得后面再生是非。
先是鸣玉，后是屈流明。
扶川到底要害他多少个孩子？
几案前，屈流明不知道创世神的想法，他翻着古书，最后抬头看了一眼扶川曾经居住过的地方，然后起身离开，给院落上了锁。
————
百年过去，屈流明功德圆满。
虽然仍是半神，却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
遵守承诺，创世神离开屈流明的识海，回到天界。
终于安静了，屈流明躺在长椅里，看向藏书阁的层层古书。
扶川还记得白玉手镯吗？
屈流明不清楚。
他只知道，没过多久，黑龙苏醒，天下大变。
期间，他常常会看见扶川，站在原地，似乎在和身边的空气讲话。
扶川对黑龙的占有欲，难道就这么强吗？
有必要给黑龙设那么严丝合缝的隐身屏吗？
屈流明想不明白。
尤其是再次见到扶川后，他更想不明白了。
那时的扶川，已是行将就木之态。
他将传承还给黑龙，顺便附赠他的万年修为。
木能养人，自然也能养龙。
有了他的灵木，黑龙不会再陷进失控的阵地中。
而没了所有修为的扶川，面容消瘦，眼中带着疲色。
明明第一次见他时，他还是木盛之人，鲜活、温和，像是向阳而生的明艳月季。
屈流明看着面前已然枯萎的藤本月季，心中生气。
他甚至想要质问黑龙，明知道扶川的生死只掌握在创世神的手里，为什么不去问他？为什么不去求他？
难道扶川就只是一个容纳他的传承的漂亮器具吗？用完就扔，毫不客气。
屈流明心疼扶川。
他不该是这种结局。
如果没有降生在寂川，如果没有遇见黑龙，扶川大概会像许多花精一样，不断修炼直至成仙，拥有灿烂、风和日丽的明天。
木盛之人，所到之处皆是翠绿，能使枯树逢春，能使涸泉重涌。
扶川命不该绝。
屈流明想要拥抱他，想要吻他，想要汇集世间所有雨露、只为浇灌那棵即将枯死的藤本月季。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仔细算算，他们不过只是相处七日罢了。
扶川活了万年，生命中有着无数个七年时间。
对于扶川提出的要求，屈流明一一应下。
他想问，为什么不去和黑龙说呢？为什么非要拜托他呢？
是黑龙不愿意吗？
屈流明蓦然想笑，可能黑龙大人确实不愿意吧。
黑龙大人不喜欢扶川的各种饰品，自然不愿意接管那座摆满饰品的宅邸。
黑龙大人的眼里，可能从来都没有扶川吧。
目送扶川离开，屈流明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的背脊已经很久没有痛过了。
那根断枝，似乎也随着扶川的消亡而萎缩了。
初见扶川时的阵痛，那种犹如向阳生长的感觉，再也找不到了。
————
千年之后，屈流明身至财神，无需打理宗门中事，整日处理公务，生活乏味。
他与黑龙十分默契地没有再提起扶川一句。
屈流明更想笑了。
黑龙认不出扶川的气息，黑龙没有找过传承碎片，黑龙甚至没有好好打理那座盛满饰品的宅邸。
都是扶川一厢情愿、一心求死。
屈流明不是没有挽留过扶川。
但是扶川说，他能被传承碎片捕捉到神魂，已是无比幸运的事，至于能否存活，谁都说不准。
如他所言，他只活了十年。
不是作为藤本月季，也不是作为人。
而是被封在传承碎片里，孤苦伶仃地过了十年。
屈流明常常与他说话。
有次午夜，屈流明问：“你不会觉得后悔吗？”
扶川说：“不会，我活得已经够久了。”
屈流明说：“你的死，就是浪费。”
扶川笑了笑，说：“可能是吧，但是起码，我不会再耿耿于怀了。”
至于耿耿于怀什么呢。
屈流明没有问，扶川也没有回答。
年月流转，承载扶川神魂的传承碎片终于褪色了。
扶川彻底死了，消亡于人世间。
鸣玉继续做他的黑龙，屈流明继续做他的财神，仿佛从未发生过意外，一切按部就班。
直到多年以后，屈流明再次感知到扶川的气息。
是很久以前就在规划的屈流明番外……算是补充了一些后日谈[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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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屈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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