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江秋心一早就把两个孩子叫起来,她火急火燎地追着见欢喂完早饭,一边尖声催促摇光:“快点,别赖床了!我们要赶紧回去了!”

摇光被江秋心摇醒,一睁眼就问:“外婆呢?”

江秋心根本顾不上外婆:“不知道,快点!我们回去还要两个小时,先去把早饭吃了!”她忙进忙出,鸡飞狗跳地检查有没有遗漏的东西。

摇光听到江秋心锐利的声音,只觉得心跳有些快,她穿上拖鞋,屋里屋外乱跑,最终还没来得及见到外婆,就被江秋心一把拎上车,她焦急地拍打着车窗:“外婆呢?外婆呢?我们再住一晚不行吗?”

江秋心把车停在路边,脾气急躁起来:“胡说什么!今天就要回去的,你不练琴不行的,老师不是还说了让你去试一下七月底的钢琴比赛吗?”

摇光这才想起来,哦,是了,她还有一场比赛要参加,就在上海举行,并不是什么厉害的钢琴大赛,只是让她练练胆。

外婆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赶回来,看见摇光坐在车里,眼眶已经红了,她喃喃道:“才住了一晚又要走了,下次不知道见不见得到了......”她干瘪而苍老的嘴唇上下翻动,摇光看着失了水分的外婆,眼泪迅速溢出眼眶。

她从车窗里伸出手臂,彷徨地向外抓去,在抓住外婆温暖的双手后,更多的悲切覆盖住眼球。

江秋心被两个人弄得心烦意乱,她回过头吼道:“都这么大了还不懂事!还要让外婆一把年纪了陪你哭吗?每次不能高高兴兴地来高高兴兴地走?非得弄得大家都不高兴了!”说着她冲着站在车子外面的母亲说,“妈,我们走了,你赶紧进去吧!”说完她一脚踩油门,车飞快地蹿了出去。

摇光的手瞬间失去支撑,她爬起来,看着车窗外的人在苍凉的晨雾里,孤身站着,她拼命向她挥着胳膊,嘴唇翕动,她却什么都看不清。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啊......再说一遍吧......外婆......

外婆望着远去的汽车,在雾里站了许久,站到僵硬后才转过身,她擦去眼角的泪,缓慢而蹒跚地向里走去。

这么多孙辈的孩子里,她最挂心的就是摇光,日里夜里多少个惦记放不下,只恨不能时刻在身边陪着她,尤其有了见欢之后,她更加放心不下,摇光在家一定会被欺负,就连在梦里她都见摇光在哭,她梦见她光着脚走在大雪里,凄凄惨惨地哭着,她还梦到摇光站在一栋高楼上,那栋楼高得让她胆战心惊,她拼命喊着摇光的名字,可是她就是听不见,穿着白裙摇摇欲坠,一副快要从楼上跌下去的样子。

她无数次地从梦中惊醒,一直坐到天色泛白,新的一天来了,随之而来的又是新的无望。

摇光倒在车后座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年幼的见欢不懂事,看见姐姐哭一声不吭地爬到她脑袋边,看着她眼角的泪落下来,顺着鬓角落入发间,他抓着姐姐的长发玩着,心想,姐姐的眼泪真多,亮晶晶的,绵绵不绝地像小溪。

姐姐从来没有哭得那么惨过,她哭了两个小时,最后哭累了才睡去。然而,他们回到家没过多久,舅舅打来电话说外婆不行了,她摔了一跤,摔到了脑袋,已经不省人事了。

见欢想,姐姐大概是预知到外婆会出事吧,所以才会那样凄惨地哭。

他默默地替姐姐关上房门,对着正要去喊摇光的江秋心说:“姐姐刚刚睡着,不要喊她了,我陪你去吧!”

江秋心红着眼睛摸了摸见欢的头发:“好,那我们一起去医院。”

外婆在医院撑了一周后,在某天阳光灿烂的午后,无声无息地停止了心跳。

那天的摇光,被江秋心锁在琴房练琴,她一遍遍地练习着卡壳的那一小节,直到突然脑袋一片空白,她呆坐在钢琴面前,不知道她在哪里,她在做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失去神智。

醒来的时候,父亲从医院回来,站在她面前,给她带来了外婆留给她的遗物,一只金手镯和一枚金戒指,金戒指的尺寸很大,外婆在戒指上缠绕了许多层红线,逐渐缠成摇光手指的尺寸,戒指变得沉甸甸的,戴在手上坠得有些不舒服。

爸爸把一包破报纸包着的东西给了摇光:“外婆给你的,妈妈说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你要是不要就丢掉好了。”

摇光面无表情地打开报纸,里面依旧还是层层叠叠的塑料袋,她一层层揭开,最终看到几块洗干净的旧手帕,一瓶用得还剩一点点的花露水,一盒雪花膏,还有几枚清朝时期的铜板。

带着腐烂潮湿和不见天日的味道。

摇光低下头,长长的头发垂了下来,她拧开花露水瓶,扑面而来的儿时记忆里的香味,仿佛再细细闻就能闻到女士香烟的气味一样。

她想起之前她问外婆,香烟是什么味道,抽烟的外婆偷偷把香烟递给她,她吸了一口,并没有什么味道,便还给外婆了。外婆笑望着她,轻拍她薄薄的后背,无限宠爱。

她将戒指戴在手上,把其余的东西全部包了起来,放进自己的口袋,静静地朝外走去。

送灵队伍已经出发。

亲戚们一边走,一边嚎叫,头戴白花,哭得悲痛欲绝,麻木的双眼里满满解脱后的痛快。

一场没有眼泪,没有悲伤的葬礼。

摇光走到门口,解开头发上的黑色皮筋,从门口的桌子上拿起白色小花与白色发绳,绑好头发,素净的小脸毫无血色,她跟随在队伍最后,无比缓慢地走着,她枯槁地仿佛迟暮的老人,浑身散发着腐朽的气味,一步一步,浑身雪白地,朝着公墓走去。

见欢看着姐姐死气沉沉,脸上毫无哀痛之色,就连眼泪都没落一滴,年幼的他有些搞不懂,姐姐究竟伤不伤心?分别那天她分明是很难过的,然而从她醒来得知外婆的死讯后,便一声不吭地换上白色裙子,还面无表情地打开琴盖练了两个小时的琴才出发去了外婆家。

江秋心在医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满脸通红,几乎窒息,爸爸看情况不对赶紧把她扶了出去,路过的护士给她倒了一杯水。

江秋心骂摇光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这个时候,她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有。

见欢在那一天听到了不少难听的话,不止江秋心,满屋子的叔叔伯伯阿姨婶婶,无一不用充满鄙夷的目光看着姐姐,大家都感到匪夷所思,怎么有人的心肠可以这么硬,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有,就算是做样子也该为老人家哭一哭。

“你看到她手上的金戒指没?是老太太留给她的。”

“真是不要脸啊,人都还没凉,已经把戒指都戴上了,我当初说什么来着,我说疼她就是疼错了人,就是老太太年纪大了人糊涂了。”

“那张脸长得可真是一脸狐狸精样。”

摇光的背挺得笔直,她的目光扫过人群,不仅她,所有人,都没有眼泪。

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她?她笑了这样虚假的哀痛,他们根本不懂,去世的那个人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他们懂什么?

上山的路极其难走,摇光闷头走路,石板上满是青苔,她留着神不让自己摔倒。

胃里空空的,她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她想,自己的脸色现在肯定青地吓人。

见欢被众人落在后面,嘴一撇就想哭,太累了,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他早已不耐烦了。

摇光像是感应到见欢的不适,她转过身,穿过逆行的人群,走到见欢身边,一声不吭地拉住他的手,继续往上走。

见欢看着摇光铁青的脸色,不敢吭声,只能乖乖被她牵着走。

他偷偷抬头看了看摇光,姐姐的嘴唇依旧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她牵着自己的手比自己大许多,可手腕却跟自己一样粗。

见欢悄悄地捏了捏姐姐的手掌,手掌薄到能清晰地摸到每一根骨头,那明显的骨头,就像潜伏在她身上的伤痛。

所有人上山时嘻嘻笑笑,仿佛这只是一次家族郊游,然而到了墓碑前,像有人发号施令一般,众人这才齐齐放声大哭。

更是有人哭得直不起腰,一面扶着石阶,拿起小手绢,抹了抹干燥的脸后,彻底将脸埋进手帕里,她的肩膀像海浪一样起伏着,颤抖着,最终在众人的安慰下归于平静。

摇光依旧惨淡着脸,她不声不响,小小的女孩,如同异类一样伫立在人群最后,直到众人要下山了,她这才把见欢往人群中一送:“你先下山!”

见欢早就累极了,他忙不迭地跟着人群下了山,他走了两步,这才想起来姐姐没跟上来,他回过头,只见姐姐迎着初升的太阳,淹没在晨雾中,直直地跪倒在落满树叶与泥土的石板上。

她纤弱的身子被折断,光洁的额头磕在泥泞的青石板,不轻不重的声音,无人听见。

她依旧没有哭,直起身子后再次折断。倔强而坚定,温婉而秀丽,她是那支孤傲清冷的白梅。

见欢后知后觉,似乎有什么变了,年幼懵懂的他却又说不上来,他迎着朝阳,一步一台阶地往下蹦蹦跳跳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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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薛瑾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