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迎来了五岁的生日。
这天,难得爸爸妈妈都在家,为了庆祝摇光的生日,远在乡下的舅舅舅妈也赶了过来。
摇光兴奋地把自己打扮成小公主,她穿着看上去有些老气横秋的黑色裙子,黑色裙子上还有黄色的斑点,看上去活像一只扑棱蛾子。
裙子是江秋心给她买的,江秋心的审美很独特,她不喜欢摇光穿小女孩都喜欢的纱裙,而是买一些看上去有些老气的裙子。
她穿着一双与裙子并不是那么相配的白色凉鞋,还去江秋心的化妆台拿了之前藏起来的指甲油,她把自己十个手指甲抹得红通通的。
她摇头晃脑得意地笑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转了几个圈圈,黑色的裙子在她腰间盛开了花。
待到头晕地几乎快站不稳时,她终于停下来喘了一口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个小大人一样遗憾地摇了摇头。
——美中不足的是自己的头发。
摇光撇了撇嘴,幼儿园班里的女孩子们都是长发,只有她养着短短的假小子头,若是童花头,她或许还没有那么自卑,可偏偏自己的短发短到像男孩子。在幼儿园里,她总是缩在角落,不敢在众人面前抬头,她觉得自己短发的模样难看极了。
江秋心却很喜欢摇光剪短发,她喜欢英姿飒爽,性格像男孩一样的女孩,因此也把摇光往英气打扮,可惜摇光偏偏总是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不仅身体不好,三天两头跑医院,就连性格也是软绵绵的,胆小爱哭,简直没有一处随她。
想到这里江秋心气不打一处来。
她看着摇光穿着裙子从楼上蹦蹦跳跳地下来,横竖都看不顺眼,但又想到今天是她的生日,算了,不说她了。
直到在看见摇光十个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时,她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
“谁让你涂指甲油的?”
摇光被江秋心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愣住,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不知所措的模样像一只可怜的小猫。
江秋心粗暴地拉过摇光,用力地擦去她手指上的指甲油:“不是跟你说了吗?好人家的姑娘怎么可能会涂指甲油?只有那些**的才会涂!你是鸡吗?”
年幼的摇光已经知道了什么是“鸡”。
曾经,江秋心指着大街上穿得清凉,顶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女孩走进红红绿绿的店面时,会低头告诉摇光,那些人就是“鸡”。
“鸡”,意味着不正经,是放荡的女人。
江秋心的话顿时让年幼却已经有羞耻心的摇光抬不起头,她满脸通红,眼泪无声无息地掉了下来。
哭了!又哭了!
江秋心不耐烦地抹去女儿脸上的眼泪,想到今天毕竟是她的生日,于是耐着性子擦完摇光十根手指后拍了拍她的屁股:“去!看看蛋糕!妈妈给你买蛋糕了!”
还是孩子心性的摇光一扭头就忘记了前一秒母亲的刻薄,她欢天喜地地跑到桌子前,去看江秋心给她买的蛋糕。
生日蛋糕是江秋心从杏花楼买的,花花绿绿的奶油蛋糕,小小的一个,只够一个人吃。
——江秋心只买了摇光一人份的蛋糕。
江秋心并不是没有钱,她的工资在那个年代足够可观,她只是觉得买了大蛋糕太浪费,小孩子能有多大的胃口,况且摇光的胃口她不是不知道,比家里之前那只橘猫还弱,橘猫要吃满满一碗饭,而摇光只能吃小半碗,还得她追在屁股后面喂,喂半天也不见她咽下去,尤其三岁那年做完手术后更是什么都不愿意吃,江秋心恨恨地想,这个孩子简直娇气死了,太难养了,养她还不如养只猫。
摇光看见蛋糕的时候,眼里的光彻底黯淡了下去,她低着头弱弱地问:“蛋糕怎么分啊?”
舅舅看着小小的孩子受委屈的模样不免有些心疼,他抱过摇光,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舅舅舅妈不喜欢吃蛋糕的,你看看,舅舅给你买什么礼物了?”
摇光看着舅舅手里的礼物,细声细气地说:“是小汽车。”
“对啦!小汽车,喜不喜欢?”
摇光仍然低着头,她伸手摸了摸泛着红色光亮的小汽车,点头失落地说:“喜欢。”
“那快去玩吧!舅舅要和你妈妈说话!”舅舅把小汽车往摇光怀里一塞,就赶她上楼了。
摇光看着怀里的小汽车,越加落寞,她把小汽车放在角落里,连裙子都没脱就爬上了床,她往被子里缩了缩,彻底将自己从头到脚埋了起来。
从天亮到天黑,五岁的生日就这样过去了。
生日之后,家里突然多了一样东西,妈妈花了一万多买了一架黑色的立式钢琴回来,摇光看着那架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对它完全提不起兴趣。
但妈妈的眼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用傲人的语气说道:“摇光,你知道吗?妈妈年轻的时候可是文艺团的,可惜没有你这么好的福气,从今天开始,你要开始学钢琴了,以后要当个钢琴家!”
摇光不懂什么是钢琴家,也不懂文艺团到底有多厉害,她只知道妈妈很喜欢音乐,家里随处可见的音乐磁带,还有一个金色的麦克风,那个麦克风摇光一点都不喜欢,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还带着一股浓烈呛人的金属的味道。
不过不懂没关系,摇光很快就被送去学钢琴了,大概是江秋心年轻时在文艺团受过熏陶的原因,亦或许是还怀着摇光的时候没日没夜地听着歌,以至于摇光的胎教音乐做得很好。
她比其他孩子对音乐更加敏感,学起来也更快,就连钢琴老师对摇光都赞不绝口。
可惜摇光对那八十八个琴键一点都不感兴趣,弹琴太枯燥太无趣了,每天往钢琴面前一坐,紧接着江秋心也搬着凳子坐到她旁边,她板着脸拿出一支笔开始记录摇光的练琴时间。
要说负责任的家长,江秋心绝对称得上是第一人,不管风吹雨打永远骑车接送摇光上下课,哪怕摇光病了,她也会竭力与老师协商调整上课时间,总之,在她江秋心的字典里,缺课是永远不被允许的,就连上课的时候她也搬着小凳子在一旁听得认真。
老师说孩子太小,上课讲的东西不一定能记住,希望父母可以陪同上课,江秋心求之不得。
在老师第二遍重复如何辨认低音谱号的音的时候,江秋心见摇光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立刻来气了,她唰地一下,从小凳子上站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她伸出手指,尖尖的指甲戳上摇光的脑袋:“老师都讲多少遍了?你怎么还记不住?我在一边都听会了,这么简单的东西——不就是五线谱上面多一根线,线上的音是Do,Do往下是Si,怎么会是Re呢?你跟我说说,这个Re你是怎么认的?”
摇光的脑袋被戳地生疼,她忍不住哭了起来,钢琴老师慌忙劝江秋心:“摇光妈妈,没关系的,孩子们一开始都是这样的,低音谱号的确很容易跟高音谱号搞错,要慢慢来,摇光已经比其他孩子的进度都快多了,我多讲几遍她一定能记住。”
说完他手忙脚乱地开始安慰哭地一脸凄惨的摇光。
江秋心见摇光一直哭,时间却一分一秒地过去,声音忍不住又拔高:“还哭?还上不上课了?没看到老师在等你吗?”
还没有孩子、年轻的钢琴老师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
摇光哭得鼻子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就连眼睛也充了血,钢琴老师拍着摇光小小的背脊,一面安抚江秋心:“这样吧,摇光妈妈,今天先下课吧,下节课你们早点来,咱们多讲一会儿你看行吗?”
江秋心忙不迭跟老师道了歉,满脸歉意地拎着摇光出了钢琴教室。
外面下着大雨,江秋心铁青着脸穿好雨衣坐上自行车,摇光仍然抽噎着,她慢吞吞地钻进江秋心的雨衣里,只见江秋心一蹬脚,雨水便劈头盖脸地打在雨衣上,连带着江秋心责骂她的声音都变得嗡嗡的。
摇光一边哭着一边看着头顶绿油油的雨衣,心想雨衣的味道还真是难闻......
好讨厌下雨的天气......
下了雨还要出来上钢琴课......
她只想呆在家里,跟其他小朋友一样看电视。
雨衣不能完全地将摇光遮挡住,她露在外面的双脚很快就被打湿了。
她又湿又冷,心想,江秋心为什么不肯为她请一次假呢?今天下暴雨,原本排在她后面上课的那个女孩子都没来......
骑车的江秋心从老师家出来后嘴一直没闲着,她语气尖锐急速,越说越带劲,时不时还回头确认摇光有没有在听。
摇光一直低着头,看着脚下不断移动着的一片小小的空间。
看雨水打在马路上,看自己的皮鞋上沾满雨水,看自己袜子的颜色逐渐变得越来越深,看着看着,她停止了哭泣。
她只感觉眼睛生疼,于是漠然地抠着盖在身上的雨衣,思绪开始放空。
江秋心听身后半天没声音,提高了嗓门,共鸣的声音像钢琴的琴槌敲打在琴弦上一样,嗡嗡地从头顶传来:“跟你说话呢!听见没?”
摇光嗯了一声,江秋心继续开始滔滔不绝地数落她。
摇光头一次觉得,当小孩子太可怜了,每天要上那么多兴趣班,都没时间玩了......当小孩真是辛苦呢,唉......早点长大就好了,长大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变成大人了就可以不用练琴,不用上课,每天都是高高兴兴的了。
这么一想,摇光的心情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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