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修家谱的二叔

侯捕快用过早饭,由李三送去入住。他前脚走出食肆,后脚又走进来一位,也是背着个大褡裢,沉甸甸的,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手里拿着柄油纸伞,刘庆东扫了一眼那伞,咋和捕快的雨伞完全是一模一样的呢?不会是出自同一位工匠之手吧?

这位是花甲之年的老者,个子不高,却往横下里长的,腰间的赘肉和弥勒佛祖有一拼。他头戴东坡巾,巾制有四墙,墙外有重墙,比内墙稍窄小,跟影视作品里老员外戴的是一个款式。往身上看,穿着直身便服,风尘仆仆似要去远途跋涉的样子。再往脸上看,其五官端正,银须银发,鼻直口方,有着不怒自威的仪表,使人油然而生敬重之心。

老者所见的场景与刚刚的有天壤之别,屋子里似掀开锅盖的蒸笼散去了集聚的压力,似卸下重负的脊梁瞬间可以舒展挺直啦,又似食肆的窗子一下子全都敞开了,让清爽宜人的空气自由地流通进来,将捕快带来的抑郁窒息之气排挤出去。

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出轻松的表情,焕发出活力,唯有小胖子黄永柏,还在紧锁双眉,不错眼珠地盯着哥哥黄永松。

黄里长正与众人侃侃而谈,“我有何德何能啊?不过是个赶车拉脚的。这偌大的家业全是老大松儿挣下的,他的木匠活在京城里那是首屈一指,尤其是这鸟笼子做得无人能比,不论是养笼,还是遛笼,王公大臣们都梦寐以求,排着长队向松儿索要,以能拎着它上街遛弯为荣。我这个大儿子没白养啊,用李三的话讲‘得计啦’,我都怀疑自己命咋这么好呢,是不是前世积德行善开仓放过粮啊?”

人们都被他逗笑了,有个书生打扮的青年人好奇地问:“鸟笼还分养笼、遛笼啊?我还以为都是在一样的笼子里养的呢。”

“小伙子,这里面的说道可多啦。”里长骄傲地为他讲解,“鸟笼种类很多,除了养笼、遛笼,还有踏笼、鸣笼、升笼、滚笼、箱笼、拍笼、打笼、浴笼等等,形状也不同,北方多用圆笼,南方人爱用方笼,西南的是大一点儿的笼子。你看我这个提遛笼子,方肩圆笼,合笸箩半合竹的腔子,是我家松儿的手艺。”他顺手把桌子上的鸟笼子提起来。

另一个货郎模样的客人断定道:“里长,你用布捂得这么严实,里面是生鸟吧?”

“懂行啊。”黄里长夸赞他,然后将蓝色笼衣掀开一道缝,“鸟有生熟之分,这是只生鸟,吃完早饭,我要拿到林子里冲鸟起性。你们看这品相,这条儿、这钩子、这盖板、这接口,还有疙瘩、顶锅、栖杆、水缸食罐,松儿的手艺不是浪得虚名吧?”老男人不错过任何炫耀的机会。

有眼尖的食客认出鸟杠上的品种,“是画眉鸟啊。”

“画眉鸟。”黄天浩给予肯定。

有个似走亲戚路过此地的老妇人不解地问:“这小鸟咋不叫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里长耐心地加以说明,“较长的鸟叫称为鸟啭,简短的鸟叫称为鸟啼,这生鸟因为环境变了,或是受到惊吓,落胆落性不叫了。所以要遛鸟嘛,让它起性。画眉不叫,养功不到。人靠衣装马靠鞍,狗配铃铛跑的欢,看松儿做的鸟笼子,拿出去多有面儿啊。”他给女人做着示范,将笼衣重新闭合好,用手拎着向前向后大幅度晃动。

老妇人不无担心地喊着,“你别使劲晃,把鸟晃晕啦。”

里长无所谓地笑道:“就得这么晃,养鸟嘛,训练它站杠啊。”

“天浩!你是生了个好儿子呀。”是坐在门边的老者开口说话了,那张桌子是捕快刚刚坐过的。

“二叔,您老啥时候来的?我没注意到啊。”黄天浩惊喜地望向来人。

老者微笑着回答侄子,“刚进门来,就听你滔滔不绝讲养鸟的事儿。在这花村鸟山最不缺的就是鸟儿,我记得你有口技诱鸟的本事,哪天给二叔捉只山乐官鸟,我也闲来无事养一养。”

做侄子的是满口答应,招呼着后屋里的小厨娘给长辈端茶叶茶、上嵌糕,得到的回应是脆快的“不来”。

咋地这小金豆又生气啦?老人可是新来的呀。还没等刘庆东猜出是什么事情招惹了她,那丫头已经把叔侄两个人的吃食与茶水摆上桌了。

“二叔,你这是出远门呀?要去哪儿呀?”里长为叔叔斟满浓茶关切地问。

老者吹开漂浮的茶氲,“天浩啊,我不是要出远门,是刚刚从外地回来,你叔我离家快一个月啦,鞋底都快磨漏了。这不,昨天半夜刚到家,还没解过乏呢,又得去温州走一遭,有几个族人没敲定呢。”

黄里长自然要问叔叔在忙什么呢,对方回答是在修家谱。有宗族观念的人都知道,祠堂、家谱对同一姓氏同一支脉的人来说该有多重要啊,住在台州白箬岙村的黄姓子孙也不例外。身为一族之长,老者自然义无反顾地将这份重担挑起来。

“二叔,我支持您重修家谱,您说,让我做什么吧?”里长当即表示要全力配合。

得到晚辈的支持,老者脸上绽放出欣慰的笑容,“有你这句话就成了。”他从褡裢里取出两大本厚厚的册子,小心翼翼地翻开来给侄子看,“这就是新修的家谱,人名画黑框的是已故的亲人。我走遍各地,把黄国被楚国所灭后族人南迁,一代一代的宗亲全部捋顺清楚了。你看,这是你们犯天字一辈的,这是我这辈,有字辈的,还有你儿子他们永字辈的。”

“二叔,我听说章家楼的章家也在修家谱,章里长的二小子广胜与松儿在京城交的朋友,十几天前他还来过呢。虽然章家家道中落大不比从前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丁也比我们兴旺,不知他们的家谱修得怎么样了?”

长者听他说完,将目光从册子上抬起来,心情沉重地轻声叹了口气,“这个我最清楚不过啦,眼下他们章家哪有心思修家谱啊,正忙着办丧事呢。就是你说的那个孩子,章里长家的老二,昨天黄昏发现死在蒲溪边上了。”

里长惊悚地问:“不会是被狼掏了吧?最近山里有豺狼出没,乐清县衙发下告示,要各处里长到处张贴呢,那些畜牲会不会跑到章家楼去啦?”

“不是狼,是被人杀死的,身上有十几处伤口呢,下面被扒得赤条条的,舌头都被割断啦,真惨啊。郎中说身上的伤口有刀伤、剑伤,还有用枪扎的,不是一个人所为。”

“广胜怎么会被人杀死了呢?他招惹什么人了吧?”这晴天霹雳般的噩耗令黄天浩目瞪口呆了。

“昨天我正好从黄岩回来,路过章家楼,亲眼目睹了那孩子的惨状。唉,扎得跟筛子似的,衣服上用血写着‘阉党必杀’四个字,虽然下着雨,可还能认清楚,从笔体看写字的是个粗人,阉字都写错了。”

不知里长是为熟悉的人伤心难过,还是被血淋淋的事件吓到了,他磕磕巴巴地重复着,“阉党必杀。难道广胜那孩子是太监吗?”

叔叔坚决地否定道:“不是,章家楼的百姓说,那孩子去年娶妻生子啦,太监怎么可能生孩子呢?而且有人看见他的□□,该有的一样不缺。有知道内情的说,他可能是九千岁的保镖死士,五年前回乡来,他家一下子便变得有钱了。朝廷不是追查过嘛,说是魏忠贤离京时带了巨额财宝,被手下的太监、宫女、死士们私分了,八成他就是其中的漏网之鱼呀。”

“二叔,那杀他的是什么人啊?是锦衣卫吧。”

老者双眉微蹙,“应该不是官府的人,他们杀人一贯是名正言顺的,既使杀害忠良,也要编出个堂而皇之的名头来。我在台州听说,发配定海卫的次辅、大学士钱龙锡和为其辩冤的翰林黄道周,都曾险遭阉党余孽的毒手,没有江湖侠士出手相助,怕是早就命丧黄泉啦。”

“是呀,他们是阉党的死对头嘛。”

两个人唏嘘感叹章家小子的不幸,理解不了年轻人怎么就做了太监的死士了呢?认定钱龙锡等人的遇袭与死士有关啊。思来想去,也分析不出杀人凶手的来历。

带着沉重的心情两个人又埋头观看家谱,黄天浩猛然惊呼出声,“二叔,六叔家的天淇哥怎么圈上黑框啦?难道他亡故了吗?”

老者目视着册子上的名字,颇为伤心地告之。原来那个侄子摊上了官司,媳妇娘家有人入宫做过太监,做谁的不好?偏偏给九千岁当跟班。魏忠贤东窗事发,太监偷偷摸摸潜逃回家,本以为没人知道他的底细,编造谎言蒙混过关,却露出马脚被人识破,官府抄家缉拿归案,相关亲属悉数受到牵连,天淇是其姐夫,未能幸免,死在大牢里。

“天淇哥的小舅子,是怎么被人识破的呢?是他不长胡子的原因?”黄天浩首先想到不再分泌雄性激素的后果。

叔叔无所谓地说,“没胡子不是问题,世面上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还少啊?尖声尖气的娘炮也大有人在,有些人就是男生女相。要知道是不是太监最容易了,裤子一脱不就真相大白了嘛。都说是家里的佣人告发的,在他洗澡时窥见了**,为了讨赏金什么都不顾了。”

“太不当心啦!怎么不避人呢?”里长为堂兄家的遭遇不胜惋惜。

“防不胜防啊,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总有你想不到的疏漏。一旦败露,后果不堪设想,株连九族,家破人亡啊。”老者痛心疾首地说着事情的严重性,“天浩,我想把家谱整理好后,找个书坊印出一批,家谱封面要用红色锦缎的,做得亮亮堂堂的。呃,这印书的费用可要依仗你啦,除了大侄子你之外,在亲朋好友里面还真没有能担此大任之人啊。”

话说出去之后半天没有回应,老者本已做好心理准备,可还是感到心灰意冷,丝丝的寒意袭上心头。他偷眼去看侄子,见对方呆呆地静坐着不言不语,像中了邪被人施了定身术。

他用手轻轻推了推侄子,陷入沉思的人儿这才缓醒过来,然后老人把刚讲的话又重述了一遍,没想到黄天浩当即爽快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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