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被匆忙挂断的电话，像一枚投入湖底的石子，在苏晚心底漾开几圈涟漪后，终究沉入了名为“日常”的淤泥里，再未泛起。他没有回复蒋哲后续发来的几条信息，起初是不知道如何解释，后来便觉得解释已是多余。
沈砚清说得对，师兄并不真正理解他现在所处的世界。
他的世界，正被沈砚清一点点重新塑造。白天，他在沈砚清的专业指引下，攻克一个又一个修复难题；夜晚，他越来越多地停留在沈砚清那间私人工作室，或是查阅孤本资料，或是仅仅因为沈砚清一句“留下尝尝新到的茶叶”，便自然而然地待到深夜。
他几乎快要忘记，上一次独自一人走在回那间出租屋的夜路上是什么感觉。沈砚清的司机，或者沈砚清本人，总会“恰巧”成为他归途的伴侣。
这天，他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瓶颈。
《秋山问道图》的核心部位，需要补全一片极细微的云雾层次。原画的渲染技法极为特殊，墨色清透，层次叠加不下十数遍，却薄如蝉翼，了无痕迹。苏晚尝试了所有已知的古法，调出的墨色不是过于滞涩，就是过于轻浮，始终无法还原那种“浑厚又空灵”的矛盾质感。
他在修复室待到深夜，对着灯光下那片令人绝望的空白，一遍遍试验，又一次次失败。废弃的试色绢布堆了一角，烦躁和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窗外的城市早已沉寂，只剩下孤独的路灯守望着黑夜。修复室里亮如白昼，却照不亮他心头的阴霾。他放下画笔，用力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一种熟悉的、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绝感再次袭来。
就在这情绪最低落的时刻，他的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志，未经大脑允许，便划开了手机屏幕，找到了那个几乎排在通讯录最顶端的名字。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晚晚？”
沈砚清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丝刚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沙哑，却没有半分被打扰的不悦，只有清晰的询问。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苏晚强撑的坚强瞬间瓦解，鼻尖一酸，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电话那头的语气立刻变得警觉而沉稳，“出什么事了？你在哪里？”
“我……我在修复室。”苏晚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和疲惫，“那片云……我画不出来……怎么都画不出来……”
他语无伦次，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向大人哭诉自己的无能。
“等着。”沈砚清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慰或询问，只有言简意?赓的两个字。
电话没有挂断，苏晚能听到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以及沉稳的脚步声。这细微的声响，在此刻却成了世界上最安心的乐章。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手机，仿佛那是连接着救命稻草的唯一绳索。
不过一刻钟左右，修复室外传来了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门被推开，沈砚清走了进来。
他显然来得匆忙，身上只随意套了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开衫，里面还是睡袍的领子，头发不似平日那般一丝不苟，几缕碎发随意地垂在额前，却更添了几分居家的、真实的慵懒感。他手里甚至还拎着一个保温食盒。
看到苏晚完好无损地坐在工作台前，只是脸色苍白，眼圈泛红，沈砚清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他走到苏晚身边，没有先去看画，目光先是仔细地在他脸上巡视了一圈。
“就为这个，熬到这么晚？”他的语气里带着不赞同，但更多的是一种了然的纵容。他将食盒放在一旁，里面是温热的百合莲子羹。
然后，他才将目光投向那片让苏晚濒临崩溃的画芯。他观察了片刻，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伸手，轻轻握住了苏晚因长时间握笔而微微颤抖的右手。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手不稳，心就乱了。”他低声说，就着这个姿势，带着苏晚的手，蘸取了他刚刚调试失败的一盘墨汁，“感受墨的浓淡，呼吸的节奏。不是你在画，是画借你的手，让它自己生长出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像夜色本身。他带着苏晚的手腕，以一种极其舒缓的节奏，在试色的绢布上轻轻拂过。笔尖游走，墨色由深到浅，层层铺开，竟然真的呈现出一种朦胧透润、虚实相生的韵味。
苏晚惊呆了，忘记了哭泣，忘记了疲惫，全部心神都被手腕处传来的温度和那神奇流淌的墨色所捕获。
“看，不难的。”沈砚清松开了手，那片云雾已初具雏形，“是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苏晚看着那片云，又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沈砚清。在他最无助、最绝望的深夜，这个人如同响应召唤的神祇，披星戴月而来，轻易地化解了他的困境。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依赖感和安全感，如同温暖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之前所有关于距离、关于界限的思虑，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可笑而不重要。
他下意识地反手，抓住了沈砚清尚未完全收回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忽视的依恋。
“别走……”他声音很轻，带着乞求。
沈砚清垂眸，看着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纤细、冰凉的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幽暗的、满足的光芒。他反手将苏晚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轻轻握住。
“好。”他应允，声音温柔得像一个承诺，“我陪你。”
他知道，他精心浇灌的这株植物，它的根系，终于彻底缠绕上了他提供的支柱，再也无法分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