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四月下旬以后,江南进入连绵雨季。

天色总是青灰,细长雨丝将水天连成一线,剪也剪不断。每至清晨傍晚,两岸青山便腾起白茫茫一片,水凝成的雾霭。

夜里,忽下起了一场急雨,弹珠子似的砸在乌蓬船顶。水滴流到一处,渗入木板的缝隙。

林瑜冷得打了个喷嚏,拢上外衣坐起来,抬头只看见漆黑一片。一滴雨水落到颈下,她下了床,摸黑拿起桌边豁口的几只茶碗,接在床上漏雨的地方。

船舱舱壁并不隔音,对面父女的说话声与昏黄的烛影一起漏出门缝。

“妙华,我苦命的儿,你记住了,要把这信物收好,到了南京城郑国公府,亲手交给那里的老太太。一定要求着她收下你。”

“爹爹!我不走!我不嫁人,我要跟你一起去云南!”少女的哭声混在淅淅沥沥的雨中。

“胡闹!”姚朗作势斥了一句,没能撑上一会儿,就在姚妙华变大的哭声中落下败阵。

他硬挺的背驼了下来,无奈叹气,“祖宗欸,你爹这次是被贬,不是升迁。云南那地方到处都是虫蛇,整日里风吹沙打。有钱都没地方使去,你怎么能一块儿?”

姚朗早年丧妻,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捧在手心里养着,被贬路上,一想到她的以后,心里就愁的什么似的。

直到昨晚,一个大浪打在船身,他从床上滚下来,忽地想起来十五年前,定远将军还在世时,曾为两家孩子定过一门娃娃亲。

先帝当初以定远将军的从龙之功,加封了他正三品的国公爵位。定远将军与其夫人虽然走了已经十余年,爵位也落到他们二房手里。但当初定亲的大房长子仍在京城为官,身边无有妻妾。

此人十七岁便三元及第,如今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刑部侍郎。这门亲事,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都是他们家高攀许多。

姚妙华哭得伤心,“爹爹,我害怕,我不想嫁他。”

“这有什么好怕的!他是状元郎,又不是夜叉禽兽。”姚朗安抚女儿。

“国公府落在南京城里,他们家人口简单,现在就剩老太太和二房的人。等咱们的船行至江南,你只管带着信物去找他家的老祖母,求她收留。婚事怎么也要等你及笄,顾家大爷人还在京城当官,山迢水远,你们未必能见上面。听话,就当是去亲戚家借住一遭……”

雨似乎愈下愈多,房间不知是谁已经打起了鼾。

林瑜蜷成一团,窝在角落睡了过去。

这场雨淅淅沥沥,直到六月才算消停。苓清园被雨水洗过一遭,花卉绿植长势更盛,满目尽是怡然绿意。

高柳乱蝉多,鱼动戏新荷*。

不觉已夏深了。

晌午刚过,林瑜端着托盘到明净堂,这是她随姚家小姐进国公府的第三年,许多事情都已熟门熟路。心中也清楚,这个时候,老太太多半是在歇息的。

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伏在八仙桌上睡午觉,被外间的说话声吵醒。打起小门边上的帘子看见来人,躁气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雀儿,你怎的过来了?”

林瑜从杌凳站起来,面上带笑。

“我们姑娘给老太太做了件斜领交襟的褙子,还想绣几句偈语上去,只不知她老人家喜欢哪句,姑娘想不出,嘱咐我过来问一问。”

素月走近看见托盘里那件褙子,立时赞了声“阿弥陀佛”。

忍不住上手去摸上面的白鹤,啧啧直叹,“这只鹤活灵活现,真真要飞出来似的,姚姑娘对老太太有心了。”

被忽略在旁的彩云冷哼一声,抬手抻直身上新买的藕粉撒花褶间裙,讥道:“若是真有心,就不会挑老太太睡觉的时候过来。难不成要现在将她老人家喊醒,来挑什么偈语不成?”

素月听了面露尴尬,转眼望去,林瑜却是没大所谓,柔着声道:

“老太太晚上要念经,我若是来晚了,岂非还要耽搁她的功夫?不若早些来,在这里等着老太太醒,才是正正好。”

“属你想得周全,老太太这几日正是忙着,晚了当真见不着。昨儿晚上二爷回来,老太太都没见他。今儿又来了趟,才留他坐了好些时候。”

素月捻着帕子笑,“要不她老人家还睡着呢,被他给说困了。”

林瑜一怔,“二爷昨儿回来了?”

他回来倒也不奇怪,几日前顾家大爷升任浙江,福建两省总督的消息传回了南京,多年不着家的人,这次要回来省亲一趟,一家人合该围着这位爷转一转。

可他偏偏是昨夜回来的。

素月撇撇嘴,“可不是回来了么,二爷这个人,出去时说的明明是上麓山书院读书。结果几个月回来,说是往扬州做生意去了。好像还赚了不少银子,现下都赞他是经商的能人,早先是试错路了呢。”

二爷顾云平是二房独子,今年二十一,比长房那位小了六岁。上次秋闱落榜后,大爷亲自从京城寄信,荐他去南边极负盛名的麓山书院读书,他竟然没去。

林瑜心起疑窦,只笑了笑,“人各有所长,没想到二爷还有这样的本事。”

她们两人聊得欢快,彩云满不高兴地撇过脸去,“一来就吵死人了,叽叽喳喳。”

素月着力点了点她的额角,“行啦,看你长得漂漂亮亮,分明是个小家碧玉的姑娘。”

彩云被她一夸,脸蛋微微有些发热,抬手去摸时又听素月变了语气:

“偏毁在这张嘴上,我在隔间都叫你吵醒了,快点去倒杯茶来,漆盒里还有包点心,拿来一起吃了。”

素月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得最久,整个院子里没有丫鬟大过她去,彩云抿了抿嘴,起来有模有样地行礼,“是,素月姐姐。”

这声音与方才简直不是一人所出,林瑜没忍住弯起唇角,彩云张嘴又要说她,顾忌着素月在,及时忍了下来,只瞪她一眼,扭身去取茶和糕点。

素月拉着林瑜的手,在她身边坐下,“碧梧居那边过来走了挺久罢,外面热不热?”

林瑜才进来,额上的汗用帕子擦了,两颊还是麦壳似的黄,一双眼睛倒是又黑又亮。

“今儿放晴,比前些天都热,亏得老太太这儿临着湖,风吹进来凉爽的很,这会儿又好了。”

说话间彩云端了漆盘过来,素月解开那包糕点,先分给彩云,继而递至林瑜面前。“喏,吃块糕点。”

扑鼻而来的绿豆香气叫林瑜微微一怔,只见盒中糕点整整齐齐摆着,都是令牌形状,上面刻着“定胜”二字。

定胜糕在林瑜的记忆中和考试有着紧密的联系。无论大考小考,只有是考试,林瑜都能在早晨收到这样一份小礼物,伴随着女人的微笑——

“小瑜,今天学校有考试,妈妈给你做了定胜糕,吃上一块再去上学。”

林瑜已经好久没有想起这个声音,也好久没有吃过定胜糕。

“雀儿?雀儿?”素月连唤两声,“你怎么了?”

林瑜回过神来,笑着摇头,“太热了,没什么胃口,还是让我多喝姐姐一杯茶罢。”

“这可是芳酥斋买来的定胜糕,倘若不是老太太赏给咱们,你去街上排一天也未必买得着。”彩云嗤声笑道,“放心吃罢,花不了你一个铜板。”

这话说给旁人,或许还能借口是一句玩笑,可说给林瑜,便是明明白白的嘲讽了。林瑜跟着姚家小姐来这国公府只有十四岁,才过去三年,她俭省爱钱的名声已无人不知。

旁人都不当面戳破,偏彩云每次见到林瑜都要嘲上几句。她一向牙尖嘴利,对着旁人或许会收敛些。倘若那人是林瑜,彩云必定寸步不让,要呲出利齿来。

这回也是一样,彩云说完抬起下颌,狭长的狐狸眼睨着林瑜。

林瑜面上没有多大波动,嘴角仍是一抹浅浅的笑,起了身,“我还是去廊下坐坐罢,不吵着你们歇息了。”

说罢径自出门,素月留她也只当没听见。

这是少有的场面,素月气得拧了彩云一把,低声斥道:“就你长了嘴!就你会说话!总是欺负人家做什么?”

“我哪里知道她会生气,又不是第一次说了。”彩云提起裙子跳到另一边,乌髻上一朵新鲜栀子花落了下来,狡辩道:“再说了,我说的也是实话,她本来就小气。”

“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点心思。”素月轻斥,“你有本事冲着姚家的姑娘去撒气,要嫁给大爷的是她,不是雀儿。”

这话一下戳中彩云的心窝子,叫她又羞又恼,脸皮涨得通红。重重哼一声,扭过脸不再说话。

这厢素月急着找人,三两步迈至廊下,循着去院门的路望了一圈,没找见半个人影。

雀儿如何走的这样快?

素月正奇怪着,回身时目光却定住一个青绿色的身影。

原来这丫头没走,藏在西墙拐角的廊柱下,望着太元湖。她身上的豆青对襟绢裙虽半旧不新,却干干净净,少有皱褶。

不知是不是隔着距离,翘檐遮下的阴影罩在雀儿身上,盖去了她脸上的雀子*。寻常只五分容貌的小丫头,此刻亭亭静立的模样,竟像个画中出来的美人。

素月怔怔看直了眼,良久才去到她身边。

“彩云那丫头狂起来没边,你别往心里去,外面热,站久了吃不消。待老太太选好偈语,我明日差人将衣服和纸条一并送给你。那衣服绣起来不容易,你回去只管歇上一日。”

林瑜知道这是她的好意,抿唇一笑,“多谢姐姐。”

素月看不过她这副老实模样,心底叹气。

也不知是多少回了,每次遇上这么气人的事,也不见这丫头说旁人一句坏话,转头便能轻巧一笑,哪里像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回碧梧居的路上,林瑜想起姚妙华吩咐自己过来时遮遮掩掩的情状,提裙走上一条更远的小路。

难怪要在这时候叫自己出来。

碧梧居后面有处别院,荒置许久,一直无人居住,林瑜走的小路需得绕过此地。

她有意在这边闲坐了会儿,盘算着自己出来的时间应足够,才继续往回走。到连着垂花门的那面墙边时,林瑜止了步,藏在拐角的树后。

垂花门外的石径边,守着一个小厮,林瑜认出来那是跟在二爷身边的书童,正掩在树后,鬼鬼祟祟四处张望。

未几,那位二爷从碧梧居走了出来。那人身着橘绿纻丝直裰,腰间扎一条鹅黄汗巾,持柄骨雕折扇。

乍眼看去是个十足的清俊公子,很有这个朝代文化人的风范——

倘若他左脸上能没有那抹被亲过的胭脂印的话。

“高柳乱蝉多,鱼戏动新荷。”拆自周邦彦——梅雨霁,暑风和,高柳乱蝉多,小园台榭远池波,鱼戏动新荷。

改了一点点设定,具体见文案,现在是已经在国公府住了三年,男主在京城没回来。

在努力想文名,还会改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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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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