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依旧转回二百三十三年前。
两个月后。
塞莱希斯终于学会了像人类一样说话。
对于它的进步之飞速，沈淮安老怀甚慰。他不知道对于人鱼而言，这样的学习速度是否算是正常——
“这本书看完了。”它翘着二郎腿，不合身的牛仔裤短了一大截，露出雪白到发光的小腿。沈淮安随手递给他一本，一边继续写着自己的实验报告。
“……诗集。”
塞莱希斯做了一个“皱眉”的动作，用来表示不满：“这是什么？”
“艺术。”沈淮安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人类的艺术，我认为你应该看看。”
“我不看这些。”塞莱希斯坦荡的反驳：“我要看你的专业书。”
“……”
沈淮安也想反唇相讥。可惜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
“你还有半个月时间。”
塞莱希斯平静的看着他痛苦的弯腰咳嗽，平静的盖棺定论：“你的特效药药效结束了。它救不了你。”
沈淮安逐渐停止住咳嗽，并以一种充斥着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眼神瞪着它。
于是塞莱希斯继续道：“没关系，人类死后不会消失。你们会留下尸体。”
“……你。”
沈淮安哭笑不得。他不知道是该骂娘还是该大哭一场：“不会说人话就别说了，求求你了哥们儿。”
人鱼脸上流露出一点困惑的表情。很快它脸上困惑的表情就消失了——原来，人类无法接受自己“灵魂即将消逝”这件事，哪怕它已经是一个无可改变的事实。
它记住了。
“等一下？”云和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对人类沈淮安说过‘人类死后不会消失’，那意思是不是……”
“是的。”他并不避讳，如实回答道：“人鱼的死亡就意味着消失。”
云和有些诧异：“跟安徒生童话里小美人鱼一样？！！！”
“可以这么理解。”他无所谓道。
二百三十三年前的沈淮安，也这样问过他同样的问题。那时，那个人类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而它俯下/身，轻声回答：
“人鱼没有死亡，只有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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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海海底。圣殿。
亚妮正在自己的洞穴里鼓捣着什么，便有人直接不请而入。她稍一抬头，先是愣了愣，然后才失笑道：“尼克索斯？”
面前的雄性人鱼体长足有近三米，容貌英俊如天神下凡。虽然早已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美艳少女”，可亚妮还是亲昵的上前亲了他脸颊两侧各一下，然后热情的拥抱了他：
“无论如何，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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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这样分化成了雄性？因为一个人类？”
亚妮抚摸着手中的“魔晶球”，一边语气淡漠的问。意识到对方语气有些不对的尼克索斯也不打算解释，只是四仰八叉的躺在“睡眠池”里，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水面。
“对，一个人类女人。”他耸耸肩，无所谓道。
亚妮又不说话了。这条金发碧眼的雌性金鳞人鱼甩了甩尾巴，游到洞穴门口。尼克索斯眼睛都懒得睁开，只是随便问了句：“去找她算账？”
“不用你操心。”
亚妮冷冷道，獠牙微微露在唇边。
“去吧。”尼克索斯笑笑：“不过这人类在顶级研究所里，你要混进去，恐怕难比登天。”
“……”
不知怎的，亚妮心底里一股子无名邪火就这么被扑灭了。她有些迷茫的回望向躺在自己睡眠池里的尼克索斯：“……你，不在乎她吗？”
“区区一个低等生物，与我有什么关系？”尼克索斯打了个哈欠，像是疲惫至极：“我之所以会因为她而分化，大概是她身上有种奇怪的信息素。所以你若真想弄死她，别忘了带她的尸体回海里，我需要你帮我研究研究。”
亚妮并不感到惊讶。她认识尼克索斯已近百年，当然知道这条金鳞骨子里有多凉薄。
“还有塞莱希斯。”
“什么？”亚妮这次终于震惊了。“你是说——”
“嗯哼。”尼克索斯点点头，碧绿眼眸盯着天花板上的夜光石灯：“就是那条丢下整个银鳞族群一条鱼上岸的叛徒。”
“啊……”
亚妮下意识的看了眼手中的魔晶球。原本透明的魔晶随着她注入精神力，逐渐变成了浅紫色，在海底昏黑的环境中闪动着微弱的光。
魔晶球里，缓缓浮现出一条人鱼的模样。
一条银白色的、体型极为修长的银鳞人鱼。
“……他还活着？”她的语气有些难以置信：“所以，元老们所说的那条出卖圣殿遗址给人类的家伙，居然就是他？！”
“除了他，还能是谁。”
尼克索斯语气很冷。不知怎的，他忽然感觉早已痊愈的骨折处还在隐隐作痛：“我和那条银鳞之间，这回可得好好算算总账了！”
“他怎么你了？”亚妮当然不知道他们之间那些过往，可她毕竟还是关心他的：“他一个银鳞，就算是雄性也甚至无法在武力上匹敌我这样的雌性，还能伤着我们勇敢无畏的金鳞战士不成，嗯？”
最后这句“嗯”简直带了点儿揶揄和宠溺的味道了。尼克索斯被她膈应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如果人鱼也能起鸡皮疙瘩的话），一个鲤鱼打挺就从池子里站了起来：“你倒是提醒了我！”
“什么？”
“我是说，”面对亚妮的不明所以，尼克索斯微微眯起绿眼：“元老会那帮老东西，是时候该好好重新评估塞莱希斯的威胁性了。这条败类，恐怕还掌握着连我们都不知道的未知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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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余年前。塞歌岛。
年轻的萧凛随考察团来到了这里。作为GI研究所最年轻的主任研究员，他这次考察的目的非常简单：
“寻找人鱼踪迹。”
事实上，早在几十年前，这座坐落于中南洲的孤岛上就有了关于人鱼的传闻；然而这之后的数十年间，由于世界战争烽烟四起，人类世界绝大多数科研工作都被迫或终止或搁置、直至近几年才终于有了恢复的意思。
如同所有文学作品所描述的那样，与世隔绝的村落里的人们大概率都是善良淳朴、热情好客的，塞歌岛上的岛民也并不例外。这座小岛上风景秀丽、物产丰饶，可村民们却似乎与世隔绝数百年之久一般、连个像样的现代建筑都没有，穿的衣裳也是粗布麻衣、怎么简单原始怎么来；虽然也通水通电，可考察团成员们却注意到，他们似乎并不怎么用电，甚至连吃熟食的习惯都不太有。
和同考察团的其他西人研究员不同，萧凛是心思最深沉、最沉默寡言的一个。他与众不同的安静很快就吸引到了“向导”阿米娅的注意。而这个岛民出身、却意外的对外界了解颇多的女孩儿，也很快就对他这个年轻俊秀的东方青年产生了微妙的好感。
微妙的，单方面的好感。
只可惜，萧凛彼时心思全在研究上，半分都不肯分给风花雪月。他很快就发现，岛上的居民们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特质——
这些岛民，容貌都非常出众。
按理来说，这世界上确实有一些种族，几乎人人男俊女美；可人类终究不是完美的生物，放在现实中，歪瓜裂枣或一般长相的人通常才是绝大多数。
所以，一个绝大多数都男俊女美的、与世隔绝的孤岛的岛民群体，确实非常的“不正常”。
“怎么啦，萧？”
某日午饭时，阿米娅伸出两根手指，在一脸深沉望向远方的萧凛面前晃了晃。
被这么一打岔，萧凛下意识的扭头看去。近在咫尺的少女有着一张略微晒黑的小麦色瓜子脸，深邃精致的小脸儿上，睫毛长长卷卷的像是个芭比娃娃。
“没什么。”他讳莫如深，一边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喂了一勺饭。阿米娅吃吃笑道：“装什么呀，直说呗！还是说你们东人就喜欢装深沉呢？”
“……”
面对少女如此直率到近乎尖锐的评价，萧凛不悦的蹙起眉头。不过，自幼便受过良好家教的他没有立刻翻脸，而是自然而然的把话题引到了他自己关注的地方上去：
“阿米娅，”他一本正经的问：“关于贵地的海妖传闻，你还知道些什么？”
“哎呀！”阿米娅嘟起嘴吧，不过倒并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不是都给你们的人说过一千八百遍了嘛！再说，上次‘海妖祭坛’不是也带着你们逛过了嘛，我们这儿就这么点儿风景都被你们看遍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嘛！”
“可是，我确实对海妖非常感兴趣啊。”
萧凛不为所动，半是强迫半是引诱的：“实不相瞒，阿米娅。我从小就是听着人鱼……海妖传说长大的。我一直在想，上帝啊，我何时才能遇见我的小美人鱼呢？”
一边这样说着，他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面前少女的表情，语气温和：
“如今无论是真是假，它就在我眼前，童年未竟的梦就在眼前。阿米娅，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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