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前。
“李主任,那个……”
“啊,是小云研究员啊。”端着茶杯的李立国正要往外走,却不曾想被“早已守株待兔多时”的云和给堵了个正着,一时间发作不是不发作也不是,便只得压着脾气讪笑。
“额,那个,我……”云和又难以启齿,可又必须启齿:“李,李主任,二……X79,它还好吗?”
“哦,你说那个啊。”李立国抿了口茶,然后摆了摆手:“回收了!”
回收。
这在GI研究所是一句黑话,意思就是“当场无害化处理”。巨大的冲击之下,云和在第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甚至傻傻的反问了句:“您说什么?”
“嗐。”李立国有些不耐烦了。不过考虑到她是沈淮安名义上的责任研究员,毕竟还是假模假式的客气了句:“就是死啦,死在手术台上了呗!”
云和的假笑终于僵在了脸上。而泪水,已经涌上了她的眼眶。
“这个,啊,X79之前是你负责的对吧。”李立国咧嘴一笑,用空着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小云研究员啊,你可不能太感情用事——知道所里的规矩吧?”
她当然知道。
研究员禁止对实验体产生任何超出合理限度的情感,禁止以任何理由干预既定实验计划、破坏实验流程。违者开除,追究由此给研究所带来的全部损失。
所以她本不该问的。
“可是,”云和哽咽道:“它是我负责了三年的实验体啊……”
“行了!”李立国不耐烦的瞪了她一眼:“云研究员,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不识大体吧?X79是所里培育出来的人造物种,为了人类科学研究事业献身是它与生俱来的使命,是它的荣耀!你要是真觉得你那研究室空荡荡的,改天给你分配一条新的行了吧?”
云和被他这一大段话说的一愣一愣的。就在李立国觉得这小丫头被他说服之时,她却缓缓抬起头,然后……
“畜生。”她冷笑道,然后扭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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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着说完之前发生的一切之后,云和抹了把早已红肿的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扑到了沈淮安的怀里。
她下意识的就要推开他,却不料这该死的人鱼力气大的要命,轻轻松松就把她揽在怀里:
“没事的。”他低声道:“我在。”
我在。
只是温温和和的两个字,却立竿见影的就安慰到了哭个不停的女人。云和一边擦眼泪,一边红着脸后怕道:“……我这下把李老登得罪狠了,这下是不是完蛋了啊……”
“嗯?”
沈淮安不动声色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里无意中甚至带了些许宠溺:“敢做不敢当么,云大侠女?”
“你……!”
云和刚想骂一句“你大爷的”,却不防冷不丁一抬头,正对上人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哪怕是人类形态的沈淮安,也这么好看。
她痴痴地想,紧接着又立刻醒了过来,赶忙一把推开他,脸愈发的红了,嘴却仍死鸭子一般的硬:“那怎么了!我就一普通靠工资苟活的社畜牛马,珍惜工作有错吗?!”
说完这一段之后,她不知脑子又抽了什么风,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大耳刮子!
“草!草/他/妈的这混账世道!”
云和忽然间又崩溃了。她蹲下去,双手用力的抱住头,然后狠狠的用拳头砸自己的脑袋!
“我对不起你二狗,我对不起你——!!!!”
她低吼:“我没用!对不起,我人微言轻,没用啊……”
沈淮安并没有拦着她。他只是安静的看着她情绪一会儿好一会儿坏,一会儿冷静一会儿崩溃,思绪却又回到了二百多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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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有很多事情想教给你。”
躺在床上的沈淮安虚弱的咳嗽着,边咳边笑。他的脸已经成了死灰色,声音却还算清晰连贯:“可惜……”
塞莱希斯就站在他的床前。长长的银发垂落在肩头,又从肩头垂落到地面。这条美到近乎妖异的人鱼就只是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他——
或者说,看着他逐渐死去。
“很抱歉,我救不了你。”塞莱希斯的脸上带了点儿刚刚学会的、名为“愧疚”的表情,声音也压得很轻:“我食言了。”
沈淮安沉疴已久,全靠药物强行续命;可碳基生物的绝症之所以为绝症,正因为它无药可医。即便是他,也无法逆天而行。
这一课,是沈淮安用命给他上的。
“没关系……”
沈淮安苍白的笑了笑,伸手握住了它的“手腕”:“你,还要我的名字吗。”
“如果你仍愿送给我,我很乐意。”塞莱希斯微笑着。
“好,好……”
沈淮安又撕心裂肺的咳了几声,嘴角逐渐渗出黑血。塞莱希斯索性坐在床边,用“手指”揩去他嘴角的血迹,温声道:“休息吧。”
“塞莱希斯,我……希望你……”
沈淮安的呼吸声陡然变得急促起来。他望着面前人鱼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拼尽全力说道:
“永远……不要……相信……人类!”
这也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句话。
人类的死亡,本质上和其他动物死亡没有区别。先是肢体逐渐舒展、变直,瞳孔散大,呼出最后一口气之后身体就进入了逐渐僵硬的历程。塞莱希斯将手覆在他逐渐变凉的额头上,合上了他的双眼。
——瞬间,他看见了沈淮安短暂人生中所有的记忆。
受限于生理极限,人类的记忆并不完整。但他看得很清楚,“画面”中十几岁的沈淮安站在人群中,笑着面向镜头——这大概是在拍高中毕业照;二十几岁的沈淮安则戴着博士帽,抱着一袋纪念品,走向大学礼堂;三十岁出头的沈淮安已然是研究所的一员,带着兴奋的神情来到属于自己的实验室,像看到新鲜玩具的孩童一样拍打着面前的隔离玻璃——
隔离玻璃之中,则是一只狼人。一只浑身插满各种吊瓶的、遍体鳞伤、瘦的皮包骨头的狼人。
再后来,就是他和另外一些人争吵的画面。在争吵中,他忽然开始剧烈咳嗽……
再然后,就是他漫步海边,在那天下午从愚昧的渔民手中“买”下了他。
……
“谢谢你。”塞莱希斯轻声道:“你的话,我会永远记住。”
而他的面容,也逐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越来越像面前的、已经死去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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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云和。”
眼见着她都快把自己脑袋打肿了,他才终于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轻声制止,顺便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那不是你的错。不要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
“……”云和泪眼朦胧的看向他。她忽然问了个特别找揍的问题:“那我可以打你发泄吗?”
沈淮安失笑。
“好啊。”他相当体贴的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没打够?那就多打几下好了。”
“噗嗤!”
云和也被他逗得忍俊不禁,一时间竟忘了继续悲痛,转而瞪大双眼吐槽:“不是吧老沈,你是抖M吗?斯德哥尔摩?”
当然不是。
沈淮安没有明确回答她这个问题。他只是目光温柔的看着她——正如他二百多年前,学着人类沈淮安的样子——然后拍了下她的肩膀:
“李立国那边你不必担心。这几天,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
还有,二狗的事,我很抱歉。
可是他说不出口。他也没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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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晚,云和下班回家途中,照常经过那家她最熟悉的甜品店。
其实因为二狗的死,她现在没有什么心思吃东西。可不知怎的,她就是莫名其妙鬼使神差的往里面看了一眼。
进来。她听见自己心底里有个声音如是说。你需要吃些零食犒劳自己,不是吗?
稀里糊涂的走进去之后,她才发现店里的环境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只不过,是比她印象中更好、更令人舒适的样子。收银员也换了一个漂亮姐姐,金发碧眼细腰翘臀,正是典型的西人美女。
“……”
云和从来都不是个社牛。她对着漂亮店员尴尬的笑了笑,转头又去挑蛋糕,却不防身后陡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云研究员,想我了么?”
云和猛地回头!
下一秒,她忽然只觉天晕地旋,仿佛被人注射了某种致幻药物——然而事实上,这种事并未发生。然而那个原本应该站在柜台后迎接客人的女店员,此时此刻就这么……
“瞬移”到了她身后,并且,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云和已经没办法做出更多的回应了。她只是晕晕沉沉的后退几步,直到后背磕在墙上才堪堪停下。
她已经认出了“她”。
所以,“她”接下来想做什么,也并不难猜。
可是……
沈淮安他们,会为自己难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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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和第二天,没来上班。
Elsa是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她立刻就给云和打了电话——理所当然的,电话没接通。发信息,也理所当然的,石沉大海。
“她失踪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上午十点。迄今都无法联系上云和的同事们终于有些慌了。有人提议要不向李主任(李立国)汇报,结果立刻就被Elsa否决了:“他才不会管这种事!我们报警吧!”
“报警?”张璨冷声反驳:“难道你忘了研究所规则么?不经主管部门领导许可,不得私自联系任何外部单位!”
“哎哎哎,璨姐你这话就有点儿过分了吧?”
艾奇奇立刻非常讲义气的站在Elsa身后摇旗呐喊:“万一云姐出什么事儿呢?那可是人命啊!你别是规矩入脑整个人都魔怔了吧!”
……
众人炒作一团时,唯有最该表态的那个人只是沉默的坐在工位前,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自顾自敲着键盘。有些看不过去的艾奇奇大踏步走上前来,手“啪”的拄在桌子上,语气倒还算礼貌:
“那个,沈首席?”他强压着火气,勉强维持着平日里可怜兮兮的模样:“您有什么主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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