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们张府的媳妇儿只能是那样的

晨光斜斜地爬上赵家大院斑驳的青砖墙,露水在瓦当上凝成剔透的珠串,昨夜喧嚣留下的蛛丝马迹都已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檐角铜铃在晨风里轻晃,叮咚声惊醒了廊下打盹的花猫,它弓着脊背伸了个懒腰,爪子在青砖上抓出几道浅痕。

春早立在雕花房门外,粉面被晨光映得泛红,一双眼不住的往门缝里瞧。她轻叩雕花木门,声音细得像檐下的雨丝:“小姐,我们得快些了,今儿个再不去做,可就误了日子了。”

屋内窸窸窣窣的响动停了一瞬,很快传来温柔回应:“知道了,我马上来。”

话音未落,青石板路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赵老太爷拄着紫檀木拐杖转过回廊,玄色马褂上的盘扣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春早慌忙转身福了福身子:“老太爷。”

老太爷眯起眼睛打量紧闭的房门:“小姐今日一直没出门吗?

春早垂眸点头:“回老太爷,小姐确实还未曾出屋。”

老太爷摩挲着拐杖上的云纹,想起昨日擎男说起今日要去裁办嫁衣。往常这孩子总说母亲准备的苏绣嫁衣已足够体面,可拗不过他这个老头,终究还是应下了再做一套时兴样式。

他望着紧闭的雕花门,忽然有些后悔了,不做嫁衣就不做嫁衣嘛,她能在自己身边多待一日是一日,她睡一整天才好呢。

“不用叫她,让她再睡会儿。”老太爷的声音比往日柔和许多,拐杖点在青砖上的声响也轻了几分。

春早仰起脸,望望渐渐升高的日头,痴痴的愣在那里。

这老太爷,往日里总念叨“日出而作”,催促小姐早起,今日倒是一反常态,纵着她睡觉了。

待老太爷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外,雕花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擎男身着鹅黄袄裙立在门口,乌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几缕碎发垂在颈间,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昨夜的觉睡得可真透啊。走,可别让裁缝铺等急了。”晨风掀起她的衣袂,竟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洒脱。

“云锦阁”裁缝铺内,一缕阳光投射进来,将店堂内悬挂的各色绸缎染成流动的霞光。

张府二太太染着粉杏甲油的手指轻叩黑檀木柜台,翡翠镯子与台面相撞发出清响,小丫鬟紫悦垂手跟在身后,腕间戴着鎏金铃铛,那是张府丫鬟特有的配饰。

店主王掌柜弓着背疾步迎上前,青布长衫下摆扫过波斯地毯,脸上堆起的笑纹几乎要掩住眼睛:“哎哟,二太太,今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是来为自己量体裁衣的,还是……”

“为我家庐升来的,”二太太指尖划过一匹湖蓝软缎,缎面泛起粼粼水光。

“我们家少爷也要娶亲了,来给他和未过门儿的少奶奶看看料子。”小丫头紫悦说道,眼波流转间皆是藏不住的得意。

王掌柜立刻来了精神,袖中佛珠哗啦作响:“呦,谁家的姑娘,这么大的福分?能入张府的门,必定是天仙似的人物!”

“暂时还未定下呢,大帅清明回来定。”二太太从手袋里取出帕子,轻轻按了按鬓角。

“那这也没多长时间了,定下了人,这日子也快了,是得选选了。您来的真是巧!”王掌柜一拍大腿,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我这有刚到的法兰西进口面料,银丝混纺的提花锦缎,摸着比云彩还软和!还有当年慈禧老佛爷御用的蜀锦,是真正往京城里进贡的供货商,这金线绣的牡丹,您瞧瞧这针脚……”

他边说边示意伙计展开布料,店堂里顿时铺开一片绚丽锦绣 ,“还有上海的杭罗、江南的云锦、广州的香云纱,奉化青岛的时新料子,应有尽有!”

“别废话,就上最好的。”紫悦突然开口,清脆的嗓音惊得廊下鸟笼里的画眉扑棱棱乱飞。

王掌柜忙不迭点头哈腰,连声道:“是是是”,遂吩咐伙计去内间抱些布匹出来。

二太太落了座,半倚在红木太师椅上,目光扫过伙计们抱出的布料。绛紫色的织金缎上盘着银丝螭龙,艳红的软缎绣着并蒂莲,金丝在阳光下流转生辉。她忽然抬手按住一块深紫色云锦,指尖抚过细密的暗纹:“就要这块,还有那匹红牡丹的。”

“您想做什么式样的?”王掌柜擦着额头的汗,“西式的蓬蓬裙最近可时兴了,要不做两套改良旗袍?”

“一套传统的,一套时兴的,你看着做吧。我若看的好,过两天得了空再来挑。”二太太突然偏头,目光落在店铺另一端挑拣布匹的姑娘身上。

“这身量嘛,我们少爷的,等我派人请你到府上量裁,至于新媳妇儿的,”二太太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就按那位姑娘的做。”

王掌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有些吃惊道:“您不照着新媳妇儿的身材做?尺寸万一……”

“唉,我是真等不及了。”二太太起身踱步,绣花鞋碾过波斯地毯,“我是盼着明天婚事就定下来,现在就做吧,按照我说的做。我们张家的媳妇儿只能是那样的,不能比她逊了去。”

店堂内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画眉在笼中扑腾的声响。那姑娘缓缓抬头,晨光落在她脸上,映得眉眼如画。

二太太望着这张陌生的面孔,恍惚间仿佛看见花轿临门、红烛摇曳的盛景,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

二太太起身缓步向擎男走去,她水绿色缎面旗袍上的盘金绣牡丹随着步伐微微颤动,阳光随着她的身姿投下细碎的光影。

“姑娘,你是来做……”二太太话音陡然一顿,目光牢牢锁住擎男面前摊开的织锦。

“这位太太,我是来选嫁衣的。”擎男垂眸应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绸缎边缘细密的针脚。

“你是哪家的姑娘?”

春早欲言,衣角被擎男拽住。

"普通人家的。"擎男声线平淡,却让二太太多看了她两眼。

晨光斜斜切过少女清秀的眉眼,映得那双杏眼里流转的神色光灿耀人。发间只别着支素银簪子,腕间却戴着爪镶的帝王绿手钏,翠绿的玉石精准的镶嵌在缠枝花纹的老金托架上。

二太太微微一笑,指尖拂过一匹海棠红织金锦:"你这选料子的眼光倒真是不错,王掌柜这个我们也来一套。"

这姑娘自己看着挺有眼缘儿,可惜已经许了人家。不过,自己看着有眼缘又有什么用呢?

纱帘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光影在二太太眉间织出蛛网般的纹路。

她想起大帅书房里摞着的厚厚一沓生辰八字,想起庐升每次提起婚事就骤然冷下来的神色,心里泛起微不可察的叹息。

大帅如今跺跺脚能让整座城震颤,偏在这婚事上,永远拗不过那个固执的孩子。

她着急想让庐升成亲,也是因为庐升自幼体弱,一直靠着进补的汤药成活,若不趁着最好的年月成家延续后代,怕是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唉,也不知我们家庐升到底能选中谁家的姑娘?”二太太喃喃自语,没留意到擎男捏着料子的手指骤然收紧。

擎男听到她说庐升二字,又仔细的瞧了瞧,这位应该就是张府的二太太,她小时候见过一回,印象不深了,所以刚才也没认出,这么多年她没大变样。

“太太,您是为儿女准备婚嫁喜服?”

“是的”

张庐升要娶亲了?他一个妖……,也要娶亲吗?

这下有热闹看了,不知哪家姑娘,要与这样一个藏着妖身秘密的人共度余生?

擎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心理,她为自己不同情那位即将嫁给张庐升的姑娘而懊恼,更为不同情有这样一位儿子的二太太而懊恼。

话说张庐升最近在家吗?他不是一直乔装打扮在六里头街的田地上嘛?他白天在田地里,晚上再悄悄回家吧?他们家里人知道他这几天不在家吗?

不过,毕竟是妖嘛,本事大的很,也可能家里一个他,田地上一个他,不知哪个地方还有一个他。

天啊,嫁给他的人会不会精神失常啊?

擎男就这样想着,神色复杂多变。

“姑娘,你有心事?”二太太的突然关心倒让擎男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唯有希望一切都有好的结果,送些吉祥话给她吧。

“太太,我在这里恭贺令郎佳偶天成!愿新人举案齐眉,岁岁同心!”

二太太少见的爽朗笑了:“也祝你良缘永缔。走了,走了,我们还要到南街去呢。”

紫悦扶着二太太出了店门,身后传来店主殷勤的恭送之声。

春风裹着日井的烟火之气扑在马车窗棂上,紫悦攥着车帘从缝隙向外张望,马车恰好经过一处酒肆,醺人的酒香混着歌女的琵琶声扑面而来,紫悦皱起眉,把车帘拉的密不透风。

“太太,公子去庙里斋戒祈福,已经去了两日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紫悦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随着颠簸轻轻震颤。

车轱辘碾过石子发出闷响,二太太摩挲着手里的金丝绣帕,道:“庐升走前说大约十日。”

“太太,您真得放心公子一人在外待这么久?不如我们派一些人过去照顾着,也能保护公子的安全。”

“你以为我不想?”二太太突然掀开金丝绣帕,露出眼底密布的血丝,“可惜庐升他不让,他那个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谁也拗不过他。不过他之前也去庙里祈福过,所以我倒也放心。”

二太太的声音里浸着化不开的苦意:“他那个病呀,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给他看病的郎中都说这个病治不了,而且说不定哪天就会突发恶疾。”说到这里,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锦缎上留下月牙形的褶皱,“也是因为他有这个病,全家人都不敢违他的意。这些年我小心维护着,只盼他能早日成家生子,也了了我一桩心事。”

车辕突然颠簸了一下,紫悦下意识抓住车梁,却见二太太盯着自己的眼神如淬了冰:“紫悦,这些事也只有你和绿绮,还有老管家和张妈知道,绝对不准到处乱说,谁要说出去我撕了谁的皮。”

“是,太太放心,奴婢绝对不敢乱说。”紫悦望着二太太泛白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开口,“太太,你说南街的那位穆大师真的能算得准吗?他能给公子算出个媳妇儿来?”

二太太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却比哭还难听:“算不算的准的,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希望他能看出来庐升到底什么时候能成亲,还有,庐升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二太太说着满眼心疼,其实这么些年她自己没有生养,真的把庐升视为己出。

虽然庐升的性格古怪,难以让人亲近,但他待自己礼貌敬重,让自己有了很大的依托,没人敢慢待自己,虽然自己只是不受人待见的二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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