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廖白的脸色“唰”地沉了下来,像被泼了墨的宣纸。他起身踱了两步,青布道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细小的尘埃在昏光里翻滚。
他停在窗边,望着窗外被风卷得乱晃的树影,声音里渗进了几分寒意:“如此说来,邱师弟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用了此药方。可这药方压不住那东西,说明它绝非寻常邪祟。我担心……担心邱师弟已经惊动了它,邱师弟怕也会有危险。”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捏成了拳,指节泛白:“看来这个山我是必须要上了。”
“穆大师要上山?”张庐升终于放下茶盏,白瓷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猝然打破了满室的凝重。
他抬眼时,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大师若是去了,可是只能成功,不许失败。”他顿了顿,眼尾的余光扫过尉迟征紧绷如弓弦的侧脸,“若是失败了,你要清楚还有没有命可活?”
“可是邱师弟他……”穆廖白欲言又止,话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你那个师弟既然还活着,便暂时不会有危险。也许他活命的本事比你强多了,大师还是先考虑一下自己,我想尉迟兄弟也不愿看着你白白丢了性命,到时候连给你收尸都找不着地方。”
尉迟征猛地抬头,额前的碎发被带起的风扫得乱晃,他往前倾了倾身,木椅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记起来了!”他声音里燃起几分希冀,像蹿起的火星,“邱道长曾说过,您手里有件宝物,叫乾坤铃。他说那铃铛一摇,金光能照透十里雾,妖邪闻着就得跪。若是真有如此神物,降服那东西便有把握!”
“乾坤铃”三个字刚出口,穆廖白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青布道袍的衣摆扫过墙角的香炉,带起一缕将散未散的青烟,那烟在他脚边打了个旋凝住了。
他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可张庐升分明从那晃过的眼角看见一丝慌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了石子,漾开细碎的涟漪。
“乾坤铃,我也想找。”他的声音有些发飘,“可是翻遍了灵君山的藏经阁,掘开了祖师爷的炼丹炉,怎么也找不到。六十年前就消失不见了,也许……也许已经被龙妖嚼碎了,连铜屑都化在江里了。”
“可是邱甄玄为什么信誓旦旦一定会拿到乾坤铃?”尉迟征急得站起,又被木椅绊了一下,“当初大哥上山请他,还是他主动提出要找乾坤铃,说那是降龙的关键……”
“你说什么,你大哥上山请他?”穆廖白猛地打断他,眉头拧成了疙瘩,指尖在案台上轻轻叩着,发出笃笃的轻响,“一开始,我以为你们白虎山是因为邱师弟才知道六十年前的事,如今看来,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尉迟征这才回过神,后颈渗出一层薄汗:“对,邱甄玄说过,说是我大哥亲自到灵君山请他出山的,还带了三匹最好的马。”
“看来他确实一早便知道些什么。”穆廖白喃喃道,目光落在窗外白虎山的方向,那里的山影已经模糊成一团巨大的黑影,“有些事情知道其实也不奇怪,多向山下的老猎户打听打听,总能扒出些六十年前的碎影。
“但是关于赵家的事……,白虎山放出消息说赵家救了那条龙妖,龙妖以龙骨报恩,这个消息在此之前可是闻所未闻,不知是他们信口胡说,还是真有其事?毕竟是六十年前的事了,坟头草都长了三尺高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屋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窗纸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有人在外面窥探。
穆廖白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难不成……当年那场血斗,还有幸存者?”
他抬头看向张升,带着一丝希冀:“张升兄弟,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我能看出来,你是同道中人。依你看,在白虎山上盘踞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跟你的看法一致。穆大师,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想,我希望你能好好回忆一下你师父和师爷曾经的言行,也许能发现什么。”
穆廖白的眼神渐渐飘远,有关六十年前的事,他脑海里的碎片本就寥寥,此刻却像被什么东西搅动着,慢慢浮了上来。
一次是他还是孩童时,师爷无极道人突然回了山门。那天的雾气特别重,他与师父在禅房里密谈了整整一夜。他当时好奇,趴在窗台上听了半晌,只隐约听见“龙骨”“汤方”之类的字眼,再想细听,就被师父厉声喝退了。第二天一早,师爷便背着行囊走了,从此杳无音信。
另一次,则是师父弥留之际。老人家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气若游丝地念叨着六十年前的秘辛,说师爷当年下山,根本不是寻什么稀世珍宝,而是为了净魂汤的配方。
“你师爷总说,灵君山的镇魂汤在四大神汤里属于最低等级的药方,他一直耿耿于怀,他不甘心……”师父咳了两声,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与那剩余的三十五人不同,师爷并不想要什么金银财宝,他要的是熬汤的药引——青龙神族特有的护心骨啊!”
师父说师爷走遍大江南北,阅览典籍无数,最终是从一本残破的古籍里翻到净魂汤的踪迹。
至于龙的消息,是一个叫六道苦主的修士传出来的。那人说自己势单力薄,才召集了天下有能之士,一共三十六人……
可那三十六人里,最后活下来的是谁?是师爷,是六道苦主,还是别的什么人?”
穆廖白仿佛陷入了人生的巨大难题,一时束手无策起来。他抱着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穆大师,”张庐升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他缓缓站起身,步伐沉稳地走到穆廖白面前,“山门的秘密我本不该多问,但你现在的样子骗不了人——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白虎山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根本不是妖!”穆大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突然抱头大喊,眼神中透露出崩溃,“六十年前他们围猎的不是妖物!天啊,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他的眼神涣散,布满了血丝:“也许有人被蒙在鼓里,但那两个人……他们一定知道!”
张庐升俯身,居高临下地直视着他,目光如冰:“哪两个人?”
“无极道人和六道苦主!”穆廖白蜷缩着身子,肩膀剧烈地颤抖,他缓缓抬起头,眼里满是惊恐和困惑,“张升兄弟,你究竟又是何人?我怎么觉得你知道些什么。”
张庐升转头瞥了眼一旁沉默的尉迟征,又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算起来我与你们灵君山也算有渊源。你师祖曾有位小师弟,法号业火红莲,我是他的后人。按辈分……”他顿了顿,似在仔细推算,“你该叫我一声师叔。”
穆廖白脸上的惊恐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错愕,随即又化为真切的欣喜。
他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襟,对着张庐升拱手作揖,脸上笑开了花:“原来是小师叔!失敬失敬!”
大概是看张庐升年纪轻轻,他不自觉地在“师叔”前加了个“小”字,倒显得亲近了几分。
“你们俩认亲也得看时候啊!”尉迟征终于忍不住插了嘴,他搓着手,脸上满是焦急,“张升兄弟,穆大师,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我大哥还在山上等着救命呢!”
“让我想想,他们是冲着净魂汤来的,而他们猎杀的,根本不是什么龙妖,是净魂汤的掌管者——据典籍记载,那是东方青龙神族的嫡系一脉。必须要阻止他们!”
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传闻六十年前那神龙就受了伤,如今不知境况如何。我们不能坐视不管,让它落入这群人手里。”
“六十年前那神龙受了伤,如今只盼着那龙能早日重回神位,不要被他们找到才是。不行,我们不能坐视不管,让神龙坐以待毙。”
尉迟征基本听懂了他们的谈话,他们现在谈论的重点已经偏离了自己的初衷,自己到这来可是为了救大哥的,虽然他也想救龙。
“穆大师,张升兄弟,我大哥呢,我们怎样才能救他?”
“若是我们的一切猜测属实,我只能很遗憾的告诉你,你大哥怕是已经没了。你想想,若是连神龙都遭了他们的毒手,身负重伤,你大哥一介凡人,怎么可能会安然无恙?只是我现在确实不能贸然上山,否则不仅是我,连你也会陷入危险。”
尉迟征听得心头一紧,他攥紧拳头,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大哥……他真的没救了?”
“尉迟兄弟,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可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我来其实就想告诉你们,你们千万不要冲动,你们要做的就是蛰伏,剩下的交给那条龙,那条龙自会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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