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宝涂脑子清明了些，只担心他追问争执的起因，于是又开始扯些有的没的。
问问近况，问问项目进展，又问问晚餐吃了什么，她这些天来就是以这样的方式面对盛恢，但凡涉及一点关于自己的话题，全都闭口不谈。
那头语气冷静，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却不比平时放松。叹气声几近于无，却叫人听出许多无奈，“去医务室看一看，别让我担心，好吗？”
没过多久，女孩轻轻嗯了声。
“现在已经出门了？”
周宝涂眼睛耷拉着，从椅子上起身，“马上。”
她慢吞吞地收拾着被弄乱的桌面，被电话那头阻止：“放着吧。慢慢散步过去，我说故事给你解闷。”
这样严肃的语气可不像要说故事。周宝涂腹诽。
傍晚的温度舒适，周宝涂举着手机晃悠着，本就没有完全调整好的心情因为他一句话瞬间又变得乱糟糟。
“项目刚开始的时候，曾前辈确实和我有些分歧。”
说起过去，他声音里倒是多了几分散漫的劲儿，“不过也没坚持多久。”
“他对强能量场研究很深，所以我表达了希望他加入团队的意思。那老油条不愿意，其实只是不想被当成靶子，叫别人有机会攻击他输给刚来没多久的毛头小子。”
“……”
“后来还是舍不得项目，只在私下和我联系。项目规模越来越大，很多关于我们的消息传得乱七八糟，但都不会传进我耳里。刚好有他在，能弥补这部分缺陷。”
周宝涂捏紧手机，“那他还告诉我。”
以曾雨田的手段，堵住一个新人的嘴怎么都比透底牌博信任的做法要明智，也更简单。
盛恢却笑了声，“因为他在房间里看见的人是你。”
而不是别人。
话止于此，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再说下去，就要说到周宝涂近来猛涨的名气和那一系列引人注目的事迹。盛恢自然不避讳谈起这些，因为她会被各路前辈关注示好，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当事人对此的态度……过于抗拒，尤其是，在他面前。
周宝涂眨了眨眼睛，垂下头望着自己慢慢向前的步子，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让盛恢赶紧跳过这个话题，不要再聊那个人，以免发现她在偷偷调查的事情呢……
“今天为什么要去我那边？”盛恢倒是没再多提，话锋一转，问她：“是只有今天去了，还是昨天也去了？”
“昨天没有。”她脸红。
他靠向手机，“那今天又是为什么？”
那女孩在电话那头不知嘟囔些什么，总之打马虎眼的话茬他是递过去了，却还是没听上想听的回答。
只好更直接：“不是因为想我？”
周宝涂啊啊两声，似乎垂头闷声笑了下，“……嗯。”
那头似乎用手指敲了敲屏幕，笃笃声响传过来，周宝涂的耳朵下意识竖起来，眼神回到手机里的人身上。
好严肃的表情啊。
周宝涂瘪了瘪嘴，悄悄往旁边扫了两眼，看有没有人，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不是每天都有发消息嘛！”
手机里的画面骤然晃了个极大的幅度，女孩的脸消失在屏幕外，盛恢只能看见她头顶几根碎发在随着脚步摇摇晃晃。
他话还没说出口，那女孩又大着嗓门打断：“我去检查啦！”
通话倏然中断，屏幕暗下，映出男人深思垂下的双眸。过了一阵，手机再度亮起，碎光跃入眼中，他打开消息来源，上面显示好几个未接来电。
他手指一划，回拨过去。
“你干什么呢一直占线？”曾雨田忿忿不平。
盛恢揉着额头问：“文件拿到了吗。”
“你确定是这一份没错？这数据老得够进博物馆了。”曾雨田掂了掂手里的东西，眉头皱得死紧。
“不是。”
他回得太快，曾雨田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听这人道：“重做吧，时间久了，用不了也正常。”
两人一对视，盛恢又轻飘飘丢来两句话，刚起的火便被瞬间扑灭。
“之前不是一直觉得我在这块的设计太草率？前辈，这次按你的思路来，做完了再回来吧，这边有我，不用担心。”
一般项目后期实施时都可以直接采用常规的保护方案，但人造强能量场的危险系数太高，必须建立单独的保护机制。
盛恢对这方面没有太关心，曾雨田除了骂他几句，反反复复提醒骄兵必败之外，也没有过多插手。
不过他显然还不够了解这年轻人脑子里究竟有多少算计，又步步为谋到了一个多可怕的程度……
之前置之不理，并不是真的全然不在意，只是因为在盛恢的计划中，还不到关键时刻。
曾雨田负责了好些年的屏蔽场项目，保护机制这块没几个人比他经验丰富。
只是如果从一开始就交给他，先不说这爱拿乔作态的前辈会不会答应，局里那帮保守派肯定争先恐后做头一个站起来抨击他这样“离经叛道”的领头羊。
如今，项目即将收尾，又恰好碰上一个特殊的时候，也是该下这步棋了。
递交申请的时间足够拖他留在局里一阵了。
而曾雨田其实也高兴。他摩拳擦掌许久，总算等到这小子松口。不过……敏锐的直觉叫他立马察觉出些不对劲来。
他冲着手机没好气道：“你故意在这种时候把我弄回来？”
“什么时候？”
曾雨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稀罕废话：“多事之秋。”
他们都清楚，局里最近这阵动乱只是风雨欲来前的小打小闹。
“我现在无权无势的，能干什么？要捞人，你不如自己回来。”
自己回去？他倒是想，只是有人不想。
盛恢沉默须臾，又快又轻说了句：“我走不开。”
曾雨田瞧他神色觉得稀罕，“真是你女人？”
“是女朋友。”
曾雨田适时想起两年前和这小子斗得天昏地暗的时候。
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服过软，那狠劲儿连他看了都自愧不如。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等来你求我帮忙的一天，怎么说，不拿出点态度来？”
听他语带挑衅，盛恢只是似笑非笑。
“前辈，我不认为自己可以左右你的选择。不过在这件事上，我倒认为我们观点应该是一致的。”
过了会儿，曾雨田似乎叹了声气，摇摇头道：“她确实是个好苗子，可还是太沉不住气。”
曾雨田许久没有掺和局里的争斗，一旦下场，压力四面八方涌来……这两年的伪装就算是彻底白费了。
除非下的注够稳，否则他不会轻举妄动。
“看戏看一半，说不好谁才是沉不住气的。”
曾雨田盯着他看了会儿，不作声，对面那人倒是坦荡，随他看，也不发问。
“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他痛心疾首。
盛恢没接茬，听他上纲上线借机骂了几句，揉揉耳朵，眼也不眨地挂了电话。
曾雨田还意犹未尽，心想小孩长大了，以前逗一逗就横眉冷对的，现在怎么说都面不改色，脸皮厚得能筑墙。
一点都不可爱。
又想到刚才在房间里，对面那女孩挨了批评，满脸的愧疚藏也藏不住。
还是新来的小朋友真诚。
“唉，那就……再看看吧。”他自言自语。
*
周宝涂最终还是病倒了。
连着烧了三天，因为呼吸系统先天不足，喉咙发炎得很严重，连喝水都困难。
然而事情的走向并没有因为这小小插曲而产生多少波动。
很快有消息传来，技术部这个月的月会提前，要围绕这批新人项目做一个阶段性验收。
孟萤珈刚知道这个消息，下一秒就接到王旻书的来电。
“什么情况？！你们技术部的会，怎么连我们也被通知参加了？”
部门月会是独立设置的，偶尔有大事决策才召开全局会议，一般早早就会通知下去。
这次不但时间提前，看起来连通知都是匆忙下的。
孟萤珈只说不清楚，心中却暗道不妙。
十有**，是冲着周宝涂手上的项目来了。
她还病着，孟萤珈不想让她出席，却是劝了半天都没劝动。
“孟姐，我说过我会上交项目。”她喉咙干涩，发声艰难：“这个会议，我是必须出席的。”
无论她是否自愿，这都是一个事实。
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孟萤珈忽然发觉，这女孩比她印象中还要敏感，也更聪明。
“……事已至此，又何必非要去一趟，给自己找罪受。”
周宝涂眼中闪着微弱的光：“我也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会议当天，王旻书负责一些会前准备工作。手上拿到参会人员的名单时，眉头皱了许久，也没看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两个部门的主要负责人员和研究员们基本上都到位了，但还少了几个重要的研究团队。王旻书没太放在心上，以为他们都出外勤了。
她的视线聚焦在后面那好些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其中不乏神龙见首不见尾，常年在非公开基地进行保密研究的高级研究员。
怪不得这么仓促。
要在短时间内把这些人凑到一起，可真不容易。
在场的人里，除了初来乍到的新人们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其他察觉出不对劲的研究员们都陷入了沉默。
整个会场内气氛诡异。
周宝涂静静坐在座位上，周围人都在打量讨论那些陌生的面孔，她却兴致怏怏，只是撑着头，似乎在发呆。
孟萤珈忙中抽空来给她送水，问她还能不能撑住。
像是担心她给吓得腿软，一会儿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宝涂轻笑着道谢，“孟姐，你看上去好像比我更紧张。”
孟萤珈没回话，两颚绷得紧紧，她眼中有疑惑，也有担忧，想嘱咐她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安静的间隙，一道明显上了岁数的声音不远不近响起，语调中能听出岁月的重量，格外沉稳。
“萤珈，找你半天，原来在这里偷懒。”
周宝涂跟着抬头，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前方。
“徐老。”孟萤珈似乎很习惯那人这样玩笑的方式，也笑着打了声招呼。
不待她多介绍，那老人的视线已然缓缓移向周宝涂。
“你就是凌珺和周砚平的女儿？”
孟萤珈愣了愣，皱了眉头，正要打圆场，对面的女孩已经先开了口。
“是。您认识我父母？”
她身体没恢复好，声音还很轻，神态却是自然的。
老人目光沉沉，饱经风霜的眼中流露几分怀念，“你母亲是我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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