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吸了吸鼻子,身子坐直起来,伸手想揉眼睛,试图淡化某些痕迹。手伸到半空中,却被少年移开,“这里灰尘多,别碰眼睛。”
不知道是那个字眼冒犯到情绪上头的女孩,他说完话以后,面前的人眉眼迅速耷拉下来。
盛恢问她:“和叔叔吵架了?”
她没反应,手里揪着膝盖睡衣上冒出的线头。盛恢微微俯下身子,离她近了一些,让她不得不抬眼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眼睛。
“这样一个人乱跑,万一发生无法面对的意外情况,你怎么办?”
就好比现在,明明身体不好,还要跑到灰尘这么大的地方窝着。
“反正也没人管我。”
少年顿了顿,道:“你不见了,好多人都在找,大家都很着急。”
蔫蔫巴巴的脑袋听了这话终于扬起来,不再是那副欲哭未哭的表情,急急问道:“大家都在找我吗?对不起……我……”
她只是太害怕了。
房间里那些东西太恐怖,她只想逃出去。
凝视着她留给自己那一小片侧脸,盛恢收敛起外露的情绪,正要说些什么,阁楼上方的小窗外倏然划过一道亮光——
眼前的人几乎是吓了一个激灵,浑身都抖了抖,惊慌失措地把头埋回膝间。
刚才在房间里遭遇的恐怖经历还死死印在脑海里,伴着随时可能响起的雷声向她袭来。周宝涂竭尽全力捂着耳朵,躲在旁人视线无法触及之处,眼睛紧紧闭着,鼻尖忍得发红。
只是在这次雷响抵达之前,一双比自己大出许多的手贴了过来,贴着她的手,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
干燥的温度让周宝涂那颗湿漉漉的心脏有些无所适从,她几乎忘了害怕。少年的气息不知何时悄然蔓延过来,让她身上的空气渐渐也变得干燥、甚至是灼热,总之连眼角那点潮意,也随着他的靠近蒸发了。
雷响似乎过去了,周宝涂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又电不着你,能怕成这样。”
雷声仍在步步紧逼,小小空间里的氛围却骤然安宁下来。
盛恢侧头看着那颗安安静静埋在膝间哭的脑袋,没有打扰。过了好一会儿,见她似乎要抬头,才招手唤过刚才没顾得上理会的小猫,递到她腿上。
周宝涂还吸着鼻子,怀里突然被塞了个毛绒绒的东西,有几分重量。她的眼泪糊着视线,使劲眨了眨眼,才看清怀里这一团是只圆滚滚的三花猫。
“小猫?它……它是哪里来的?你养猫了吗?”周宝涂抱着小三花,眼睛完全黏在它身上,声音虽然有些不稳,语气却正常了许多。
盛恢伸手摸了摸她怀里小猫的脑袋,“流浪猫,很执着地跟了我好几天,所以干脆带回家里养。”
他这样的人也会养猫?周宝涂小心打量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股常年笼罩在他身上的阴翳似乎确实淡去一些。
她点点头,微卷的发梢随着脑袋起伏,蹭到小猫身上,它在周宝涂怀里翻了个滚儿,惹得她肚子有些痒,忍不住破涕为笑。
盛恢松了口气。又等她摸了一会儿猫,才道:“该回家了。”
她搂着猫,头低了些,“我不想回去。”
他已经看出来,周宝涂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不过她不说话,盛恢也不催。
直到外面的雨渐渐小了,她也组织好了语言,才慢慢道:“爸爸放在房间里的大机器……有人说话的声音。”
盛恢想了想,问:“有多大?”
“跟这只小猫一样大。”
“还有蓝色的光,对吗?”
“……嗯。”
在母亲的熏陶下,盛恢从小就对能量学很感兴趣。在这方面,他了解得总是要比别人多一些。
周宝涂口中的机器实际上是一种用于存储数据的小型仓库。有些人体能量场,也就是民间说的“灵魂”,在未知的条件下会发生异变,走向过强或极弱两种极端,这些情况统称为非自然能量场。而身负这些非自然能量场的人,被学界称作“异能者”。
这是很可怕的现象。能量场太强了,会产生失控、暴乱,甚至对周围能量场产生压迫。
而能量场太弱,则会出现意识虚弱、紊乱,最终被其他能量场所覆盖。而最麻烦的是,这些所谓的异能者,到底还能不能算作“人”?
这种变异的原因目前尚未清晰,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与能量监测仪的诞生几乎在同一时间。
她说的这个机器,大概率就是用于存储异能者样本的。
周宝涂父亲是技术部的骨干,手上有人体能量的样本并不奇怪。盛恢奇怪的是,她为什么会看见这个。
“叔叔不在家?”
她点头,“今天只有我和阿姨在家。”
女孩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自从一个月前爸爸临时返回局里工作之后,一直都没有回来过。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等待的准备,可也许是今天的雨太大,雷声也太吓人。她下意识寻到父亲房间去,希望能看到他的身影,结果却是在一片黑暗中和那个冰冷至极的蓝光机器面面相觑。
这机器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在一片紧绷的安静氛围里,发出了人的声音。
“雨真大啊。”它这样说。
是个空灵温柔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女声。
周宝涂一回想起来就浑身发冷,她抱紧小猫,期望从它身上汲取一些热源。
“那个东西其实只是一个人体能量场数据收集器。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五六份报告,它们属于同一个人。摁下不同的按钮,就会让你看见不同的报告。你听见的说话声,或许就是其中一份。”
周宝涂被这个比喻吸引到了。她思考几秒,摇摇头,道:“可是我没有摁按钮。”
“智能盒子,就像智能家具一样。你能明白的,在特定的时候会触发特定的报告。”
他并不打算说太多,这些事情对一个刚读完初三的孩子来说还是有些复杂。
“所有的害怕都源于未知,你只是恰好在这个时候触发了这份报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大概是听进去了,半晌又问:“那里面的声音是谁呢?”
盛恢看着她重新亮起来的眼睛,沉吟半晌,才给出回答。
“是些值得被研究的人。”
周宝涂只知道父亲的工作和人身上的能量有关系,再多就没有了,因此对这个答案有些半懂不懂。
不过现在,她确实不害怕了。
被女孩一下下轻搓揉弄着,三花舒服地在她怀里翻了个身,露出柔软肚皮。周宝涂却收了手,看向盛恢,“盛恢哥哥,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那天我不是故意要捣乱,也不是真的想骂你……”她说着,手上也用力起来,三花叫了声,在她身上跳起来,让女孩有些困扰,只好先停下解释。
盛恢把那只猫从她腿上提起来,摁在自己手边,顺着毛,“嗯,继续说。”
“我和爸爸说好了,等我考完试,我们就一起去旅行。可是他一直都没有空,我知道工作很重要,但是……假期也快要结束了啊。”
“那天,爸爸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愿望要成真了!可是总有那么多意外拦着我们,所以我那时候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小姑娘似乎很少说这样的话,脸上红了大片,但还是斩钉截铁作出保证:“还有今天也是。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会再乱发脾气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少年的眼睛好像在笑。虽然明明他脸上并没有笑的动作。
“没关系。不过,对于不好的情绪,让它发泄出去也是个好办法。”
她眼睛更亮了,好像下一秒就要咧开嘴笑,又听少年开口:“只是不要再用这样的方式了,你说呢?”
周宝涂顶着个大红脸点头。
问题解决了,盛恢送周宝涂回家。
路上,她问:“盛恢哥哥,你怎么这么了解爸爸的机器啊?”
他回:“书上都有。”
周宝涂家里的书房也全是关于这些的书,她无聊的时候翻看过,但也仅限于最无聊的时候。
“我都看不懂。”
盛恢问:“你想看懂?”
她点点头,“你说的,懂了就不会害怕了。可是,盛恢哥哥,为什么机器们都没有说明书呢?那种八岁以上就可以读懂的说明书。”
女孩一口一个哥哥,听得少年说话都不过脑子:“这有什么难,我改天给你做一个。”
盛恢记得,这个回答当时几乎是脱口而出,快得连他自己来不及反应。
桌子边的银色袋子依旧在泛光,窗外的雷雨已经渐渐平息。
盛恢有时会想,会不会是自己过去在她耳边作为开解安慰的这些话,变相影响了她对职业的认识和选择。
他静静地凝望着身边睡熟的人,长睫垂下,遮去复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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