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告诉傅之扬。
那即是令我害怕的海洋,又是我要守护的边疆。
我在特战队是俘虏训练官,是心理战机构实验室的指挥官,随海军维和的两年里我一直从事反海盗情报。组织有效反心战、制定反敌心理战是我守护这片领土的手段,从被俘虏手里套取人质的信息,用喊话设备震慑敌船靠近是我的使命。在特训营为了保持特别训练的沉浸感,我必须让自己代入残忍的审讯人员,让士兵去习惯我的施压,习惯我赋予他们的屈辱与折磨,我会在狗笼外发出讥讽,剥夺他们珍贵的氧气,我会不间断的恐吓,直到看他们的心绪濒临瓦解,等着他们对我落泪跪着求饶。虽然我知道自己这么做很不人.道,但这是为了日后他们真的听到炮火声不会逃跑的前提。所以我总是会对他们出现的溃败感到失望,我会暗恨他们竟如此懦弱,不堪一击。
我总与恐惧为伴,从未真的解救过谁。在甲板上见到傅之扬的那天,是我对申请退伍感到后悔的一天。
我很少对自己做出的决定感到后悔,正恰好那天是个例外。
“我羡慕你可以自由的下潜。”
像是无所谓惧自己是否会失去氧气。
我在灯光下看向她眼底的废墟,分辨出了那种灾难性的腐蚀,它在顺着傅之扬的心往脑袋里钻。她生锈的感官拼尽全力的呼喊我,像在说——它已别无他法,它无处可退,她快不能活。
不知为何,我像是受到了它的蛊惑。
我压制想要揪它出来的本能,试着去援助它的孤独,抚平刺耳的叫嚣。我想穿针引线的帮她缝合这些瘪掉的窟窿。
“傅之扬。”
我真诚的说:“你来解救我吧。”
她似乎眨动了下双眼,但我已看不清楚,“我想让你带我去潜水,试试坠入大海的感觉。”想知道恐惧到底将我如何埋没。
“你会游泳。”傅之扬不相信我。
海军体能考核,游泳是必考项目。在海上的每个兵都会游泳,她知道我是个军官自然必须会。但随后她又像是感同身受了般,微点着头,“可以理解会游泳的人也害怕死。”
“我不害怕死。”
我纠正她,我只是不喜欢恐惧在我身上出现。
“好,我带你去。”
她说的好像是要带我畅游海底,只是她没提及具体时间,交易一旦失去了截止档期就只能算口头约定。
我把它归类到「她同意了这场互相解救」。
我终于成为了她的医生。
-
那晚我们的交谈止步在我的暴露,我没有继续追问,暂停了早有结果的评估。
自从那次对话后,傅之扬开始减少出海,每天安静的到高压舱内报道,身体开始逐渐恢复。到四月中旬的时候,傅之扬已经完全脱离了轮椅和拐杖,四肢活动自如,能蹦能跳。
但她没有提出从我家搬走,我也没有提醒她,照旧每日接送她去高压舱治疗,下班到西食堂吃晚饭。
四月下旬,傅之扬父母得知了女儿受伤的情况,立马奔来基地探望她,队里给她爸妈安排了招待所。
招待所规格不高,但也称得上舒适,傅之扬陪着爸妈逛了一圈海洋岛,又带他们去坐了观光轮渡,二老玩的比较开心。
我上班时接到了傅之扬的电话,她说爸妈想请我来吃晚饭,问我有没有空,没有空就替我回绝。
我自然是答应的。
傅之扬的爸妈都是公务员,夫妻恩爱,我开车到招待所的时候,他们正提着大包小包的特产和傅之扬聊天。
而傅之扬呆呆的站在路旁,神色放空,把夫妻二人的唠叨当成了耳边风。
她远远看到了我车,脸上挂着笑给我招手。我停好车,下车主动打了招呼。
“啊呀,小方!”
傅之扬的母亲上来按住我的胳膊,热情主动的开口,边说边一个劲儿的拍打,“我听傅之扬说了,她这段时间受伤多亏你照顾,所以我们老两口就想请你吃顿饭,不耽误你时间吧…..”
她还说了一堆别的,都是客套话。
但我能在这段对白里听出傅妈的真心,她是打心底感激我照顾她的女儿,这是种精神寄托,可以弥补她空位的遗憾。
“我们都是一个单位的,不麻烦。再说傅之扬身体没大问题,能吃能喝的哪用我费心照顾。”
“小方,这是我们从家里带的特产,你拿回去吃。”傅爸也是个主动的人,他将大包小包交到我的手上。
傅之扬怕我为难,伸手主动接过她爸的礼物,“行了,别说有的没的了,人家方医生刚下班站着怪累的。”
傅之扬是独生,夫妻俩宠爱集一身,他们听出了女儿口气里的不耐,顺从的点头,“是是,咱们去找个地方吃饭。”
我在饭桌上应和着,细细观察这一家人。
夫妻二人美满,关系健康,自小对傅之扬的教育观也是鼓励式的,给足了她自由和空间才能培养她进了省队,最后走向国家队,甚至他们没阻拦傅之扬出国当教练,任由她一个人在大海里折腾。当然这种健康关系依靠的是家庭组的互相扶持,如果傅之扬不够优秀,如果傅爸傅妈不够信任,那眼前这幅场景又当别论了。
这顿晚饭氛围愉快,我能看得出夫妻二人很想念傅之扬,也不想过多打扰三人相聚,于是主动提出早点吃完结束。
但傅之扬却要和我一同离开。
傅之扬在结账,她爸妈在门口等着,我站在她身关心道:“爸妈来了,总归抽出时间来陪他们。”
“这两天我都陪着呢。他们今晚住招待所,我正好顺你车回你呢。”
“好。”这是她的决定,我只能说好。
趁着她在结账,我走出饭店走到二老身旁主动搭话,“叔叔阿姨,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傅爸是一脸不可名状的失落,“明天下午就走。”
不知怎么,我开了口,“要不叔叔阿姨加我的联系方式吧,之后傅之扬身体有什么情况,我及时告诉你们。”
“好啊,真是麻烦你了方医生。”傅妈掏出手机,扫了我的二维码,我们趁傅之扬没走出来便把微信加好了。
我将手机塞回口袋里,安慰道:“那以后有事,叔叔阿姨微信联系我就好。”
“真的谢谢你了方医生。”傅爸感激道。
傅之扬哼着小调从饭店门口走出来,看我们三个站在一起说话,拍拍我肩膀示意我可以走了。她努力装着不在意爸妈的表情实在过于刻意,我不想拆穿,暗叹一口气向二老招手。
“叔叔阿姨,下次见面我们在聚。”
傅妈有些不舍,视线随着女儿移动,她拉着女儿的胳膊也佯装着轻松语气,“明天你就不要来送我和你爸了,我俩大清早动车,自己打车去火车站就行。”
我走的稍微快些,给他们一家三口留出空间。
“你自己照顾好身体,你二姑也在大连,如果有急事你一定给她打电话。”傅爸捏着她的胳膊,“还有….你看你瘦的,你的工资不用打给我们,自己留着多买点补品。”
说着他还叹了口气,“你年纪也不小了….”
这是个重要线索。
我顿住脚步想要听清爸爸说了什么,以此判断再要不要出手打断他们的对话。
结果却听到他说,“你都三十了,身体到底还能不能适应水下的工作,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要拿性命开玩笑。看你受伤爸爸和妈妈会心疼,你妈听到你住院的事,吓的哭了一路。”
他用着貌似求饶的语气,恳求女儿停下来。
傅妈用胳膊肘生捅了下老公的胳膊,“好端端的你说这些做什么。”
“因为我一年到头都联系不上她,她不就是在海底下待着,就是给我玩失踪,我好不容易见到人,说两句还不行吗?”他埋怨着却又不敢大声嚷嚷,他生怕女儿听了会生气,会拔腿就走。
傅妈鼻头酸涩,努力克制住泪水不让其落下,“傅之扬…..我确实很担心你。”她战战兢兢的说,口吻像是试探,“妈妈知道你放不下过去,但人总要朝前看的呀,你工作那么危险,我每天都提心掉胆。”
果然傅之扬皱起了眉头,语气骤降,“好了,别说了。”
“我和你爸无力承受第二次打击。”
“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傅之扬开始不耐烦,抬腿迈步想要逃离,“你们多出国旅游,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别总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好好享受自己的退休生活。”
傅妈见女儿抗拒,急忙擦掉眼眶里的泪,“行,那过段时间我们再来看你。”
“你们别来了,大连也没什么好玩的….”傅之扬两手插在口袋,憋的满脸愧疚,“我….今年有两个月的假期,到时候冬天回去看你们。”
“真的?”傅爸喜道。
“嗯。”傅之扬只是点头,随后挥挥手,“行了,你们赶紧打车回去睡觉吧,我和方医生也走了,明天上了动车给我发短信。”
她走到我旁边时,眼睛也在发红。
我转头,替她给爸妈说了再见,“叔叔阿姨,你们路上小心,我替你们看着她,你们放心。”
放饭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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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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