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晚班从晚上八点上到凌晨四点。
江绝把闹钟关闭,一觉睡到自然醒,两眼一睁就听到楼下搓麻将的动静,刚八点过一点儿。
烦。
窗外阳光大盛,江绝爬起来套上一条大裤衩子,一离开空调屋就被热浪拥抱。
他打着哈欠上天台浇花,手里拿着漏壶,眼神往对面飘。
窗帘还是拉着的状态,不知道谢星郁起了没。
可以一起吃早餐。
昨晚吃了阿姨的夜宵,今早他可以买些早点提过去,生煎包、豆皮、热干面、豆浆油条什么的。
伺候完一溜儿花草,江绝回屋里给谢星郁发消息:起了吗?
没想到被秒回:在医院了。
江绝惊讶。
哦对啊,刚没注意,可以看小电驴在不在来判断它主人在不在。
江绝:那你忙。
想了想又发送到:祝一切顺利。
时光无聊。
江绝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上午,想睡睡不着,索性畅游网文世界,读到主角们下馆子大快朵颐时终于饿得受不了了,关了空调抗车出门觅食去。
一楼烟雾缭绕,电视放着新闻,地上放着一瓶瓶冰啤酒。
付铃不在,这个点她应该在厨房里炒菜,麻将馆包中午和晚上两顿饭,饭钱每桌抽三百。
于是由江镇天喊他:“儿子,上班去吗?吃了饭再走啊!”
江绝被呛得要窒息,他可能是那种对烟味过敏的体质。
大门摔上,徒留一屋子麻友扎心道:“老江,你们家这个玻璃门质量真好,江绝那么个牛劲儿都摔不碎。”
江镇天摸牌,直叹气:“现在的瓜娃子真是难沟通,主意正得很,爹妈说话当放屁的。”
?
离开洪庙巷,江绝以为自己漫无目的,但再一抬头,人民医院的连体大楼就矗立在街对面。
他戴着墨镜躲在一棵树荫下,正用手机搜索附近有什么吃的,微信就跳出新消息。
谢星郁:打上了。
谢星郁:【点滴配药单照片】。
谢星郁:折腾一上午。
江绝立刻回:吃了吗?
谢星郁:还没有,准备出去买点。
江绝:我骑行,正好骑到医院侧门这里,你出来吧。
谢星郁:?
谢星郁:好。
江绝:侧门的停车棚,我在这等你。
十分钟后,谢星郁打着一把用雨伞兼职的太阳伞站到江绝面前。
他语气超级不可思议:“大中午骑行,不怕中暑?”
江绝的背心都汗透了,他说:“比起中暑,我现在快要饿晕了。”
“对面就是美食街,想吃什么?”
“都行。”
两人共一把伞过马路,汗湿的肩膀时不时碰到一起。
江绝好奇:“今天打点滴就是在化疗吗?”
“嗯。”
“我看你发来的药单上有好几种药水,得打三、四个小时吧?”
谢星郁说:“应该用不了,都是小袋,打得快,估计两个小时差不多。”
江绝由衷地:“那太好了。”
美食街名副其实。
刚才还“都行”的江绝在看到猪脚饭时走不动了,于是谢星郁收起雨伞,和他一起进店。
江绝坐到窗边,屁股刚挨着椅子就猛然惊醒一般:“打包带走吧?怕阿姨等久了。”
“没事,”谢星郁扫桌角的二维码,“我们先吃。”
既然这样,江绝点了大份加肉卷的、多瘦少肥的、再来一勺卤汁的猪脚饭,订单里看到谢星郁直接在他的基础上再来一份。
两人各付自己的款,江绝又起身,买了两瓶冰镇绿豆沙回来。
“请你喝。”
“谢了,总请我。”
“没啊,”江绝分得很清,“之前的都是我在包厢里顺的,不算,今天才是第一次请。”
谢星郁边点头边笑,说:“怎么想的,顶着大太阳骑行?”
江绝心虚,但也谈不上扯谎:“不想在家里吃,又饿得慌,就出来找找好吃的。”
绿豆沙喝到一半,服务员端着饭来了。
好香,要被香死。
谢星郁刚掰开一次性筷子磨一磨,对面江绝已经满满两大口下肚。
两人暂时相对无言,直到江绝叼着吸管喝出咕噜噜的见底声。
谢星郁问:“还要么?我请你。”
江绝摇头,终于把进食速度减缓:“你下午什么安排?”
“等我妈打完,送她回去,应该能赶得上四点钟的家教,两小时,六点结束。”
谢星郁吃相普通,可被刚刚某人的狼吞虎咽一对比,就显得很斯文。
“再回洪庙巷,陪我妈吃晚饭,然后就是跟你约好的七点一刻出发,一起去麦浪。”
江绝呆住:“......”
谢星郁自嘲:“是有点充实,好在今天家教的地方不远,换成昨天的话,得过江,就来不及了。”
“昨天中班,那你一大早去家教的?”
“嗯,八点到十一点。”
江绝不知道怎么接话了......想夸吧,觉得这种拼命赚外快没什么好夸的,谁愿意大夏天四处奔波吃这苦啊。
江绝又干巴巴了,埋头吃两口,才说:“我上午躺床上看小说,下午也无所事事。你要是不嫌的话,我下午可以陪你东奔西走。”
谢星郁闻言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问:“我家教,你干嘛去?”
“你家教的地方在哪?”
谢星郁说了个小区名。
江绝拿手机搜一搜:“小区外有家奶茶店,我进去点杯柠檬水,边玩手机边等你呗。”
“何必。”
“......也不全是陪你,我主要也不想在家里待着。”
谢星郁沉默了几秒钟,才说:“随你吧。”
?
吃饱,擦擦嘴,再去给叶小山买小米粥和发糕。
那把雨伞又撑开,聊胜于无地挡挡烈阳。
医院里冷气开得足。
化疗的病人有专属的一个片区,叫做日间肿瘤治疗中心。
江绝跟在谢星郁旁边,听他讲化疗的流程:提前挂专家号,医生开检查单,三个月做一次CT,其余每次只抽血和做常规心电图。
“等结果出来,再去找医生配药,最后来这里排号化疗。”
日间中心大约三百平,沙发座椅一个挨着一个,病人按号入座挂点滴,有护士推小车来回走动,帮助按呼叫铃的病人换药或者拔针。
江绝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癌症患者,脑子一时都空了。
“我妈在60号座位,这边走。”谢星郁拉了江绝一把,让他给一位步履蹒跚的大叔让道。
LED显示屏滚动着患者号,截至目前,已经有134位患者的药品已出仓。
江绝对应60号,看到了叶小山的名字。
叶小山已经打完一袋止吐的了,正在挂护胃的。
她披着一条浅绿色的薄毛毯,看到谢星郁和江绝时立刻眉开眼笑。
“妈,难不难受?”谢星郁问。
“不难受,咋也不咋地。”叶小山抬头跟江绝打招呼,“听说你大中午还骑自行车呢,当心中暑了,中暑很危险的。”
江绝咧嘴一笑,屈腿蹲下,说:“谢谢阿姨关心,我心里有数,小心着呢。”
谢星郁把粥放到小桌板上,又拆开发糕,两种,桂花的和南瓜的。
“你们吃的什么?吃饱了没有?”叶小山不敢动左手,只用右手慢吞吞地舀粥。
“一大碗拌饭,吃撑了。”谢星郁跟江绝呈轴对称,在这边屈腿蹲下了,“他还请我喝了绿豆沙。”
叶小山笑起来,开心得根本不像在化疗:“那下回你请他。”
谢星郁保证道:“请。”
?
下午两点半不到,叶小山的药水就挂完了。
期间江绝在大厅外的候诊厅里坐着等,时不时过去看一眼,每回都要被叶小山往外赶。
有一回谢星郁一起跟着出来,给家教的家长打电话,说这会儿能确定过去,不用取消。
江绝好奇:“补哪科?”
谢星郁说:“初三数学。”
江绝咂摸了一下:“那是好难。”
谢星郁又被逗笑。
他说:“等下我去结算,门特只能去人工窗口排队,所以要拜托你陪下我妈。”
江绝已经被科普过什么叫做门特了,他点点头:“好的,保证寸步不离。”
但他也有担忧:“阿姨就坐电动车回去吗?这么热要晒晕了。”
谢星郁叹气:“叫车她不肯,心疼车费,的士更别说。我买电动车都被她骂了。”
江绝跟着叹气:“......那以后要是下暴雨怎么办?”
谢星郁:“再说吧。”
江绝:“再说吧。”
好歹这一次的化疗顺利完成了。
等着谢星郁结算时,叶小山说感觉冷,药水的作用,护士还叮嘱了一点凉的都不能碰,要注意保暖。
于是江绝搀着她到医院外头的遮阳伞下坐着,希望她能好受点。
“阿姨,咱们叫个车回去好不好?”江绝擅自劝道,“你看 -- -- ”
叶小山戴着遮阳帽,她抬起手,江绝立刻马上闭嘴。
“早上要过来前,谢星郁就跟我讲了一通道理。我打着伞,晒不着,我搂着他的腰,摔不着,放心好了。”
放不了心啊。
这地表温度,摔一下得直接烫伤。
但江绝只能答应道:“那你一定要搂紧。”
回程,一个小电驴,一个山地车。
谢星郁还没有墨镜,江绝立刻不容拒绝地就把自己的戴他脸上。
从医院到洪庙巷,车程大约十分钟。
还好一路平安,无事发生。
回到巷子,兵分两路,谢星郁陪他妈上楼安顿,江绝回家再拿一副墨镜。
好巧不巧的,镇天麻将馆的大门就这时候打开,付铃举着手机从里头走出来,操着一口方言催电话那边搞快一点。
江绝瞅她一眼,嘴唇抿了抿,没吭声。
付铃倒是无缝衔接,电话还没挂断就扯住他问:“跑哪儿去了?吃饭没有?你爸不说你夜总会上班去了吗?”
江绝:“......”
从应聘上麦浪那天开始,说过不下一百遍是KTV,可暑假都快过去了,他还是被在夜总会里上班。
江绝挣开他妈,屏息跑上楼回到自己房间。
房门反锁,衣服脱光,就用脱下来的衣服充当毛巾擦擦汗,再换身干爽的。
最后从抽屉里找出墨镜架头上。
付铃在电话里催的人是送啤酒的,大哥已经被晒成黑煤炭了,一口气能搬动两大箱。
江绝心道,抽烟喝酒,不怕早死。
“儿子!又去哪儿啊!”付铃见他泥鳅似的侧身从门口溜走,赶忙大喊,“你马上开学了,你姐给你打学费没有?”
江绝跨上自行车,拎起车头原地调头,一秒不停地往巷外猛蹬。
付铃撇嘴,嘀咕道:“这孩子,叛逆期还没过咋的?”
进巷子,兵分两路,谢星郁陪他妈上楼安顿,江绝回家再拿一副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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