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顿了顿,语气有些遗憾,“可惜她身体不好,缺斤短两的,年纪也小了点,不值钱,一共才许了我三块大洋!”男人叹了口气,用衣服仔细地擦干净银元,吹了一下,放在耳边听。
“你把囡囡卖了??”
女人闻言大惊失色,连银元也不抢了,挡在床上的小女孩身前,“童养媳哪是那么好当的,往后若是让人欺负了去,是生是死我都顾不到她了呀!她是我豁出命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你卖了她,是要我的命啊!”
“你的命?嘁,连你都是老子的,再生不出儿子,老子连你也卖了。”男人吐了口唾沫在地上,抬头一看,发现女人耳垂上还有两个细小的耳坠子,二话不说用力拽了下来,“这玩意儿也值点钱!”
女人吃痛,抬手捂着流血的耳垂,声音都哭哑了,“我就剩这些了,你要是拿了去,能不能把囡囡留下。”
没想到男人没听她说话,反而眼前一亮,盯上了小女孩脖子里金灿灿的长命锁,“我怎么早没想起来还有这个!”说着就要上手拉扯。
“这是我爹娘留给孩子的,不行的……这个……这个不值钱的,就是块铁皮!”
“铁皮的?”男人的动作一顿,不耐烦地转过身,“算了,那你给她好好收拾收拾,一会儿人来了别让她这个样子,万一人家不想要,我这钱也泡汤了。”
说罢,男人把耳坠子和银元揣进兜里,推开女人起身走了出去。
一直被女人抱在怀里的小女孩见男人走了,才重新抽抽搭搭地哭出来,“阿娘,爹是不是不要我啦?”
女人抱着孩子轻轻摇晃,“不怕,阿娘要你的。”
“阿娘不哭,囡囡再不咳嗽了,囡囡听阿娘的话。”小女孩抬手去抹女人的脸,被女人抓住了小手。
女人眼里彻底没了生气,任由小女孩伏在她怀里哭累了睡过去,自言自语道,“谁说我的囡囡不值钱……谁说我的囡囡不值钱,我的囡囡顶值钱的……我的囡囡是阿娘的命……”女人说着流下眼泪,“可是阿娘的命又值几个钱呢……”
好一会儿,女人擦干眼泪,把睡熟的孩子放回床上,仔细替她扎好已经松开一边的羊角辫,又抻了抻衣摆,“囡囡,白来一遭,阿娘跟你一道走,不让坏人把你带了去。”
这话说完,女人像是重新生出了底气,脸上也有了光,她抱起孩子,坚定又缓慢地走出门。
沈难从脑子里嗡嗡作响,连忙转身跟上去,刚到门口,就看到女人抱着孩子跳了井。
咕咚。
水声细微又沉闷,就像茫茫世间突然消逝的一大一小两条性命。
“贵生家的!贵生家的跳井啦!!!快救人快救人啊!!!”原本还在院门外凑热闹看夫妻吵架的村民见真闹出人命了,连忙高喊着冲进来救人。
沈难从被挤在人群中,也拼了命把手往井里探,耳边呼喊救命的声浪撞得他摇摇欲坠,沈难从紧张地挤到井口近前,眼看井水没过了女人头顶,几缕头□□在水面上。
“救人啊!!!”沈难从喊道,不管不顾地伸出手往井里捞去。
耳边一阵嘈杂,沈难从眼前光影一闪,手上湿漉漉的,定睛看去,女人已经被救上来了。
“这……诶?”明明手离井水还有那么高的距离,沈难从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只能茫然地抓着女人的胳膊。
女人呆呆地靠坐在井边,望着被封死的井口,“怎么偏活了我一个……怎么偏活了我一个……”
呆坐了好一会儿,女人看向四周的人群,惶惶无助,“我说好跟她一道走的,她那么小,一个人要害怕了。”
沈难从还喘着粗气,“大姐,别想不开啊。”
女人蹲下身,像是从地上抱起了什么,两手虚空轻托着,放进沈难从怀里,“他们说孩子没了还能再要,可我只有囡囡一个…”
沈难从的怀中陡然一沉,低头看去吓了一跳,他正抱着一个**浑身青紫的小尸体,羊角辫扎得好好的,长命锁却不见了。
沈难从再一抬头,小脚女人正从屋里走出来,头发梳得齐齐整整,鬓边戴了朵小白花,落满补丁的衣服一尘不染。
她走到杏树下,两手抓着一段粗布拧出的绳子,微笑着看向沈难从,“我去找囡囡,她睡在那里面,我就在这守着她。”
说完,女人纤弱的小脚轻轻一蹬,脚下的凳子轰然倒地,只留下杏树上一个飘飘荡荡的身影。
“为什么……”沈难从恍惚地愣住了,“为什么……”
围观的村民聚在树下七嘴八舌,吵得他眼窝都胀痛起来。
“她家男人不顶用,可不就抱着孩子跳井了么!造孽啊!”
“早知道当时就不去救,偏偏只活了她一个,眼睁睁看着孩子在眼前没了,男人也不在身边。”
“有人一早去城里找她男人了,还在赌坊没下桌呢,拽都拽不回来……”
“命苦啊!要是生的是个小子,这日子哪至于过成现在这样!”
似乎过了很久,耳边忽然传来长命锁的铃铛声,沈难从回过头,看到老冯耳边夹着电话,蹲在井边,拿棍子正捞着什么。
他揉了揉眼,老冯的声音忽远忽近……
“沉甸甸的,好像是个长命锁!等我过两天带回去给咱儿子戴上!”
“我没让她看见,她不知道!你放心。”
“看见怎么了,我冯家活该断后吗?她不能给我生我还不能跟别人生了?”
“老婆,我过两天回趟老家……”
……
沈难从终于看明白了,一口封上的井和那棵被砍断的杏树……他头疼得厉害,老冯的话逐渐像隔着一段井水似的,呜呜咽咽,让人听得胸腔都憋闷起来。
“孤既吃了你的香火,煞气已替你驱尽,当下你可看清了?”沈难从脑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沈难从点点头,声音嘶哑,“看清了。”
“可还有困惑?”
沈难从:“有,她们……为什么不能好好降生?为什么不配健康长大?为什么好不容易长大,还要继续背负更多的身不由己?凭什么??她们是人,不是几块肉,等着人举刀来砍的,说好的恶有恶报呢?报应为什么不来??这都是凭什么!”
对啊,凭什么呢?
也许这问题是真的太难了,那声音也顿了顿,末了轻叹了一声,良久才重新开口:
“这世间有些年月便是如此,女子都活得格外用力些,挣着命爬上来,可回头看看身旁,周身的支撑在落地时便被早早砍断了,说不清,大抵是惧怕她们,索性蹈瑕抵隙,掩饰弱小罢了。”
沈难从攥着拳头,胸口的窒息感愈发鲜明起来,隐隐作痛。
“如此事了,走罢。”
沈难从眼前一片清明,人重新站在了屋子里,“嗯,走吧。”
“走……?”老冯惴惴不安地凑上前,抬手在沈难从眼前晃了晃,“道……道长?这是……都解决了?没事了吗?”
沈难从嫌恶地瞥了他一眼,心通已开,老冯的生辰八字流年命盘全都浮现在他的头顶,子女星逢墓库空亡,是个注定命中无嗣的八字。
“煞气已除,但你得把长命锁取回来放归原位,才能救张大姐。”
老冯听沈难从突然说起这个,先是一愣,脸色迅速难看起来。
“还有,”沈难从回头,“你八字太偏,命中注定没有子女,现在挂着长命锁的那个孩子,并没有来到你的子女宫,跟你可能……”
他竟然一瞬间觉得有点可笑,嘲讽地抬了抬嘴角,接着说:“跟你没关系。”
老冯一僵,“什……什么……?!”
沈难从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张大姐,“真正出问题的人是你,不是他,她用命替你挡下这次的劫难,还为了你的脸面瞒着你不能生育的真相,你这辈子都欠她的。”
说完,他从张大姐的枕头下面抽出一张医院开出的化验单,丢在老冯面前,不再看他一眼,收拾起一桌法器,对吴佰易说,“走吧。”
吴佰易战战兢兢地跟着沈难从,屁都不敢放。
两人走出院子,才听到张大姐家传出了老冯的哭声。
“你看,刀砍在身上了,果然是知道疼。”
沈难从叹了口气,朝吴佰易努了努嘴。
身后的屋顶上,黑烟尽散,沈难从抬眼看去,晚霞的形状像个女人的侧影,被夕阳染上了熨帖的暖红色。耳边一丝若有若无的女人的声音飘荡开去,
“谢谢……”
“这就……解决了???”吴佰易上了车,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去,“什么煞气局什么的就破了??”
沈难从点点头,“嗯。”
“你怎么突然一下……不是,你怎么变这么强?!”吴佰易不可置信。
沈难从动作一顿,不自觉地抬手抚上胸口,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嘶……吴佰易。”
“嗯?”
“我可能……不用变强了。”
“啊?怎么说?”
“我的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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