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难从点点头，先是摆了几样干果点心在石板前，接着从包里抽出个长得像镇纸一样的便携香炉，点上三支清香，取出收魂符，将朱砂涂在掌心，深吸一口气，“陛下，那我先……把老人家的阴魂招来，您再让她现形。”
鬼王略带嘲讽地轻哼一声，“你若不熟练，孤也可代……”
“不用！陛下！您歇着！歇着就行！”沈难从擦汗。
上次给诈尸老头招来整个动物界这事在他心里还是个坎，沈难从再也不敢在招魂这件事上劳烦鬼王大人，就算现在没有第三人在场，事情不会传出去，可举头三尺有神明，三清爷爷看着他造次，以后飞升的时候卡他就麻烦了。
沈难从把朱砂往收魂符的符胆上一抹，闭眼念诵起来，“天年游走鬼，万年不正神，槐花柳树精，六煞化灰尘，急急如律令！”
随着收魂符点燃，一缕白雾从碎石的缝隙中逸散出来，追着纸灰燃烧的方向，停留在了石板旁。
从轮廓看上去，是个佝偻的老太太。
“来者是……是茉莉的奶奶吗？”沈难从有点紧张，开心通以后这是他第一次正式施法，也不知道好不好使。
白影晃了晃，更凝实了一些，飘到了茉莉身边。
看来是了。
“喵呜！！！喵呜！！！”茉莉激动地叫了两声，绕着白影走来走去，除了动作带起的风把白影吹散了一些，什么反应都没有，茉莉紧张起来，夹起嗓子叫道，“奶奶！奶奶！！人！奶奶说话了吗？说了啥？快让俺看奶奶！！”
沈难从捏着香，“陛下，接下来就麻烦您了。”
鬼王抬起手，又问了茉莉一次，“当真不后悔？”
“嗯！！”茉莉尾巴翘起老高，嗓子都快夹冒烟了，“快来快来！！”
鬼王叹了口气，右手比着剑指把一道亮光打入茉莉的额头，然后一挥袖子。
“诶等……”沈难从知道鬼王这一抬手，茉莉就再也没回头路了，可是鬼王那么高深的法力哪是他能挡住的。
那个空洞的白影在茉莉周围盘旋一圈，模糊的雾气像一层干冰一样流淌下来，雾气散尽，现出一个老太太的容貌。
“奶奶……？”茉莉回过头，哽了半晌，叫声里瞬间带了哭腔，“奶奶！！！真是奶奶！！！”
“哎！”老太太弯下腰，抚摸着茉莉的头顶，“小茉莉！小茉莉来看奶奶啦？原来我们小茉莉还会说话呢！”
“奶奶！！！俺想你了！！！俺特别特别想你！！！你怎么到石头里去了，俺找了奶奶好久呢！”茉莉激动地绕着老人蹭毛，尾巴勾住老人的脚踝咕咚一声躺在地上，翻出了肚皮，嘴里喋喋不休，仿佛回到幼猫的状态。
“奶奶！俺终于能跟你说上话了！！以前你跟爷爷说话就烧的那个东西，俺看见了，俺也想要，想跟奶奶说话！可是他们不给，还要打俺，好多人用棍子追俺，用点着火的扫帚往俺尾巴上扫，气煞俺也！”
茉莉呲着虎牙，哭得抽抽搭搭，还要强行装出一副凶相，可怜得要死。
老人慈爱地抚摸着茉莉毛茸茸的大脑袋，“诶哟，茉莉不生气啊，这不就说上了吗，奶奶不在，小茉莉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呀？看这肚子，还是圆的呢！”
“俺好着呢！奶奶你看！你留给俺的捕鼠夹，抓到好多老鼠，俺每天都吃得饱饱的！”茉莉蹭着老人的腿，“而且俺的运气好，遇到了人！人带俺见奶奶！”
“哦！是碰上好人大大了呀！”老人刮着茉莉的下巴，轻声轻气地哄着。
“嗯！是好人大大！”茉莉起身，抄起捕鼠夹神气地挥动两下，在老人面前翻了个跟头，“奶奶看！俺现在可厉害了！！”
“哦！”老太太抬起头，笑着看向沈难从，有些局促地攥了攥手，“也不知道您是哪路的神仙……谢谢您。”
沈难从也笑弯了眼睛，对老人摇了摇头。
他原本以为老人遭遇了虐待和离弃，会生出怨恨，可站在对面的老人魂魄干净澄澈，没有丝毫杂质，想来是没什么执念了。
但是磐毛岭不太平，四处煞气出没，阴魂停留在这里的话，万一撞上了，恐怕要变成厉鬼。
沈难从指着旁边便携香炉里的香，提醒茉莉，“有什么想说的，趁着香烧完之前赶紧说，一会儿好好送奶奶走，知道了吗？”
茉莉狠狠用头蹭了蹭沈难从的手，“知道了大大！”
沈难从摸了摸茉莉的脑袋，起身走开了。
鬼王问，“为何不在此地等候？”
沈难从不置可否地皱了皱鼻子，“不想眼睁睁看着这只小猫折寿折死，自从开了心通，能看到好多以前看不到的东西，寿命啊，八字啊，气运啊……都写在头顶，刚才茉莉刚碰到奶奶，那个寿数就开始倒数，大概不管做猫还是做妖，这一辈子很快就要过完了吧……”
沈难从说到一半突然止住，一时间有些尴尬，鬼王一直没说话，可能是被自己这么絮絮叨叨地伤春悲秋给弄烦了。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鬼王出乎意料地叹了口气，随后带着安慰的语气轻声说，“各安天命而已。”
沈难从一时愣住了，潦草地“嗯”了一声。
不知道怎么接话，也不过是因为他物伤其类，一边看着茉莉，就忍不住想到自己，他也才被从小把他养大的师父抛下，现在不仅不知死活，还说让自己不要去找他，比起茉莉来，他好像更惨一点。
听着不远处茉莉叽叽喳喳夹着嗓子撒娇，心里怪不是滋味的，也不知道下次自己见到师父，师父会不会也像茉莉的奶奶那样，摸着他的头，担心他一个人过得好不好。
回忆里有个巨大的视野，沈难从想到师父，以前的画面就立马溢满了整个眼眶。
“小时候我师父也对我很好。”
沈难从揉了揉眼睛，也不管鬼王理不理他，自顾自地念叨起来，“我那时候有个装玩具的箱子，里面的玩具全都是师父给我的。有他买的，也有他做的，还有几样看上去特别老，就像放了好几千年一样，他说是他捡来的……哦，他也给我讲过西游记，他给我讲过好多故事，他嘴可碎了。”
“嗯。”鬼王不出意外地没有插话，静静听他说。
沈难从坐在一棵树下，隔着老远还能听见茉莉咋咋呼呼地跟奶奶聊天，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个小孩子一样，“要是也有个好人大大能帮我找到师父就好了呜呜……”
“哎……”鬼王有些手足无措，“算人不算己，眼下孤与你共用一个躯壳，否则也可帮你……”
“没……没事的……”沈难从抹了把脸，听着那边茉莉声音越来越小，嗓子也夹不住了，沈难从才抽泣出声，“……呜呜……挺好个猫，说没命就没命了……”
等那几缕清香烧完，奶奶和茉莉，就各自走上各自的路，世间就再没有会说话的橘猫茉莉，也没有那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了。
“时辰快到了。”鬼王轻声提醒。
果然，听到茉莉仿佛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哭喊了一句“奶奶！！！”就再没声息了。
一人一猫的对话在耳边消散，沈难从急匆匆地站起来，往土堆的方向望去，香烟已经燃尽，只剩一只伏在地上的橘猫。
“茉莉？”沈难从轻声叫道，慌慌张张地跑过去，“茉莉！！”
“大大！”橘猫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拾起捕鼠夹背在身上，也朝沈难从跑过来。
沈难从脚步一顿，震惊地看着茉莉脑袋上满血的寿数和阳刚到爆炸的八字，“不是……你……没事啊？”
“谢谢大大！奶奶说让俺好好孝敬你！俺以后都跟着你！”茉莉人立起身，抱着沈难从大腿热情蹭毛。
“不对啊……我心通都开了，怎么看八字还会出错啊……？”
沈难从焦虑地蹲下身，对着茉莉头上的数据用指头掐算半天，“嘶……没折寿吗……刚才明明不是这个数……”
“折了一条。”茉莉狗腿地缩了缩脖子，“猫那个……有九条命。”
沈难从闻言如遭雷击，踉跄地倒退两步，刚才为了茉莉流的眼泪还在脸颊上挂着没擦干……
他觉得鬼王在他身体里憋着笑，“陛下……您早就知道？”
鬼王没说话，憋笑的意味更甚，肩膀都快控制不住抖动了。
沈难从闭了闭眼，不行，他不能骂街，他得罪不起鬼王，他是修道之人，他能忍人所不能忍。
“大大，你怎么了？”茉莉还在不知死活地羞辱他，顶着自己满满一头长命百岁的八字，绕着他转圈。
“没事。”沈难从咬牙切齿地蹦出两个字，狠狠地做了个深呼吸，“你别夹着跟我说话了。”
“好的大大！你说的都对！”茉莉用回了糙汉音，“奶奶都说了以后要听你的话！俺必须听奶奶的！”
这边正说着，不远处石板下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茉莉耳力好，猛地扭头看去，一个深色的影子正伏在石板的供奉前，猫眼瞬间收成竖瞳，大叫一声，“小偷！！那是给俺奶奶的！！！”抄起捕鼠夹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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