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第三章

入秋虽天凉,午后暖阳将红叶染得通透,微风拂面,红黄相间的枫叶沙沙轻响。

枫树下,裘莘正提着一篮香云斋刚出炉的糕点,左顾右盼。

陈铨从衙门里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旁边的仵作徐虎眼尖儿,手肘碰了碰陈铨,“这看着像你远房表妹嘛?”

见她时不时哈气暖手,陈铨鬼使神差地想起前天夜里背她回家时,滚烫拂耳的呼吸,轻飘飘“嗯”了声。

徐虎顿时脸色大变:“那我可先走了。”

陈铨眼疾手快,一把压住他肩膀,“为何?”

“谁家好姑娘上来就拿刀制人呐!我算是知道这几日你为何不敢回家了。”

陈铨正色道,“她一路从边关逃难来,其中苦楚非常人所能想见,有此过激之举,情有可原。”

徐虎颇为不解,“铨哥,你被一女子制服还挣脱不得的事儿可传遍衙门哩,你还帮她说话?”

“这又不是丑事,”陈铨瞥他一眼,当即松开手,“你还是走吧。”

徐虎反倒来了劲儿,“你上点儿心吧!刘典史正要从你和张英里挑一个当接班人呢。这节骨眼儿上,你倒传出个不敌女子的笑料!”

瞅他这幅担心模样,陈铨哈哈一笑宽心道,“我平日也练身板,可就是不见长进,想来不是练武的料。”

事实上,这是陈铨穿越来的第七个年头。

他穿过来时便已是入了贱籍的捕快,按本朝律例,此生都不能读书参加科考。

陈铨早早意识到捕快可是个体力活,去找老捕快拜师学武,竟叫人摸出个经脉闭塞的结果。

晴天霹雳,他依旧不信邪,因而也买来几本武学书籍跟练,可几年过去,除了锻炼出些花架子肌肉,武功仍没学出个像样的一招半式。

徐虎没从这话里得到多少安慰,气得想一把锁喉陈铨,后者灵活一闪,眯眼笑道,“若我因身板弱没得典史青眼,却让刑房老吏看中我识字又通律法,叫我去顶了那书吏的肥差,岂非‘因祸得福’了?”

-

裘莘瞧见陈铨从衙门出来,却不见他过来,许有躲着她的意味。

眼见他透完气又要回衙门,裘莘便也不顾身为姑娘应有的淑女模样,抱着食盒三步并两步,猛然出现在说话的两人面前。

她不似平日将乌发高高竖成马尾,而是向沈大娘借了只木簪,学着别家的姑娘发式挽出个垂鬟分肖髻,好似温婉大方的闺中小姐。除了仍旧是那副冷眉冷眼,竟看不出与前日持刀逼人的人有何相干之处。

那两人皆惊诧未定,还是陈铨先回过神,“你还发着热,怎能出来吹风?”

“你将屋子留给我,自己却睡在衙门,我心里实难过意,今日身子尚可,便想来看看你。”裘莘直截了当把点心塞进他怀里,硬邦邦地唤了声“表哥”。

陈铨被她突然的靠近惊得后退半步,猝不及防地抱住食盒,“给…给我的?”

裘莘郑重一点头,打开盖子,示意他打开尝一个。

待陈铨犹豫片刻乖乖照做,裘莘便见缝插针问道:“表哥,那命案可有进展?”

陈铨来不及细细品味糕点,噎得脸红脖子粗,忙不迭摇头摆手。

“表哥别误会,我只是想寻个生计攒些盘缠,我恰好会做些打棺材的木匠活。”

陈铨听罢,赶忙把她拽到一边,“你要攒银钱买那劳什子户籍?”

裘莘抿唇不置可否,陈铨有些为难,“我并非不想帮你,只是如今官府严查,防的就是流民混籍,除壮丁、新生娃娃,婚…”他掰着指头数到一半,忽然噤声。

“若是新婚呢?我愿以身相许报两命之恩。”裘莘接过话头,却半晌没得回应。

她悻悻收回目光,狠心一咬唇,眼尾顿时落下滚滚泪来,“表哥莫非是嫌我恩将仇报?”

“我绝非此意!”陈铨急得脱口而出,却后知后觉此话也十分不妥,倒像给了人希望。

他未来得及改口,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急促的步子,那人抱拳躬身,压低声音也藏不住兴奋,“铨哥,那小厮全招了!”

裘莘将这话尽收耳底,抹开泪,狐疑抬头。

陈铨见她鼻头泛红,仍强颜欢笑,不禁心中酸闷,赶忙挤眉弄眼地要禀报人先走。

可后者没能读懂他急切的神色,一个劲儿地要拉陈铨走,两人左右僵持不下。

裘莘上前快刀斩乱麻,将人打发,“我同表哥还有话要说,说完就走,请你行个方便。”

来报信的人这才瞧见,旁边竟立着一位满脸怵人泪痕的“冷面阎王”,嘴里连道几声“好”,吓得连拱手行礼都忘光,撒开腿就冲回衙门。

裘莘眼风轻扫过周身,无甚吓人的东西,不解那报信人为何跟见了瘟神似的跑开。

她挥去脑海中疑惑,直勾勾盯着陈铨,“恩人这小厮从何而来?前日我同沈大娘去颐香楼凑热闹,可不曾听闻衙门抓了人?”

陈铨被她的称呼唬得一愣,眨眨眼才缓神,她这是和自己划清楚河汉界。

他偏头,“是他自己来投案,你莫要再问了。”

裘莘也不计较,“恩人莫怪我多嘴,这小厮来的蹊跷。”

陈铨闻言眸光倏尔晶亮,惊异于两人所思竟不谋而合,忙追问道:“何解?”

“他若谋财害命,此时早该拿钱跑路享福,怎会折返投案?他若因个人恩怨,此时亦该大快人心,何必自寻个绞刑,下黄泉与白老爷见面?”

陈铨频频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想必诸位大人都催你速速结案,好安抚民众,因而这送上门来的小厮便成了最好的替罪羊。”裘莘边说边细细打量他神色,话锋一转,“可我观恩人是个明事理的人,定要查明真相。”

“我有一物,定叫这小厮如实招来,若奏效,也…”裘莘顿了顿,转而抿嘴尽力忍住眸中泪光,看向陈铨,“也算是报恩了。”

四目相对,陈铨喉头滚动,“婚姻是女儿家的大事,我岂不是趁人之危,占了你的便宜!”

“恩人不必为难,我逃难而来无依无靠,幸得你屡次相助,才捡回一条命。如今既有求于你,怎是你占我便宜?”裘莘拂去眼角细泪,“也罢,只要我的法子能帮到你,便足矣。”

“哎你…”陈铨方想叫住她,悬在半空的手停住,这才想起两次遇到她,或重伤或生病,还从未问过对方姓名。

从衙门离开,裘莘面无表情地鼓鼓嘴,哭僵的脸总算松范了些。

她抹一把脸,径直回了陈铨家,瞅准院子里的柴火堆,就地取材。

窗外日头高照,锯木头的“吱呀”响声,直到月明星稀时才停。

听到敲院门的“咚咚”声,裘莘把一掌大的木机关顺手放在桌上,前去开门,一抬眼,门外站的竟是陈铨。

陈铨“嘿嘿”憨笑挠头,“今日让衙门给赶回来住了,不过你放心,我就坐院子里写婚…”

裘莘心道正好,不等他说完,便将人拽进里屋按在椅子上,把那木机关交予他,“你看看是否会用。”

说罢,裘莘自顾自地拿起剩下的木料摆弄,约莫能磨出一双木箸。

谁料竟渐渐觉得右半张脸被人盯得灼热,裘莘抬头去看,那道视线的主人紧接着撇开脸,借着调整椅子的功夫,将椅子朝她挪了挪。

陈铨正思索如何问她姓名,心虚拱手道:“还请姑娘赐教。”

裘莘拿过机关,掌心向上勾勾指尖,示意陈铨把手给他。

陈铨试探着指了指自己。

裘莘见他没有靠过来的意思,一步上前捏住他指尖,将他食指固定在机关上的一凹槽内,又从凹槽旁的木转轴里拨出银丝,套上他的食指。

不等陈铨反应,裘莘动作利落,将银丝卡进甲缝,绕食指几圈系好线结,“方才我所示范的,你可看懂了?”

陈铨指腹尚残留着温热触感,他懵懵回应:“嗯…”

“好,我只需从另一端拉动丝线…”

陈铨瞳孔一缩,“哎哎哎,疼疼疼!”

裘莘立刻松开,掀眼皮看他,“可学会了?”

陈铨拿起机关端详,若有所思,“这机关有五个凹槽可固定整只手,用银丝分别从五指甲缝穿过系紧,再将这五指上的银丝拧成一束,穿过顶部的小洞,从另一头牵拉?”

陈铨:“这是用来,逼供的?”

-

翌日清晨,陈铨带着机关往衙门去后,裘莘立刻跟上。

刑讯审问的牢房外,恰有两棵红枫树。

裘莘挑了离那小厮牢房近些的,蹲守在一处枝桠上,刚好能听见高窗里传出的审讯声。

“给他戴上。”

“你们要干什么?我该说的都说了,白田富这老东西拖着不发工钱,我是走投无路!我家中老母得了肺痨怕是活不成了,我却连打棺材的钱都凑不出!我实在是恨极了他!”

“如此说来,是为谋财?你拿了白老爷多少银钱?”

“五十两,一文不多一厘不少,我把钱送回家,便立刻投案了!”

裘莘抱臂靠着树干,一阵风刮过,枫叶沙沙作响,周身气息波动一瞬,又很快归于平静。她拧眉,扭头左右探查却无所获。

这时,牢房内传出一声凄厉惨叫!

“一去二百里,差役策马跑了整整一昼夜,方才堪堪掐点往返,你单凭腿脚,仅仅三日便走了个来回?”

“…有个大哥好心捎我一程。”

“漏洞百出!你恐怕不知,你‘去送银子’的那几日,你娘便去了。”

“什…”

“说!是谁指使你来投案自首,混淆视听的?!”

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伴随着呕出的呜咽。

“此物一旦上手,筋骨非断即残。早些说实话,或许还能留你几根手指,去到你娘的土包坟前上柱尽孝的香。”

“好,我招,我招!”

裘莘坐起,竖耳倾听。

“…是一个黑…”

“黑什么?”

一阵脚步声后,“铨哥,他…他死了!”

裘莘惊觉略远的那棵枫树上,有混在风中,步法杂乱的沙沙声。

她立时腾步追去。

-

值房内——

徐虎正把小厮后颈上取下的银针放入证物盒,垂头丧气,“铨哥,人证没了可如何是好?”

陈铨没答,婚书已写好大半,他一笔一划写完,只余女方姓名八.字空着。

他脑海里不断闪回从机关凹槽里拔出的小厮的五根手指,“人证的指节…还有指甲上的印子,好生眼熟。”

空气静谧片刻,两人异口同声道:“白老爷?!”

陈铨执笔的手一抖,几滴墨点飞甩出去。为女方姓名留出的空阙上,一滴浓墨似爪牙般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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