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金陵城秋风瑟瑟,温度急转直下。
就连官员们退朝时都仍觉得寒意入骨,一走出太极殿,各家的下人就迅速走上前来给自家主人披上大氅。
“纪老太师,恭喜恭喜啊!”一位长相有些喜感的官员迎上前来,对着大腹便便的纪元良作揖说道。
“哎,同喜同喜。”纪元良笑呵呵一回礼,“李尚书将太后她老人家的生辰宴办得极为妥当,圣上十分满意。今后李尚书定能更上一层楼的。”
李和昌摆摆手,谦虚道:“太师说笑了,下官只不过是替圣上办了件事,哪儿比得过太师得赐的这段金玉良缘呢?令公子得圣上亲自赐婚,尚公主,这以后太师和圣上就是亲家了。我等还得靠太师多多提携啊。”
纪元良闻言哈哈大笑,“李尚书说‘提携’二字那可是折煞老夫了,你我同朝为官,应当互相帮衬才是。”
然后纪元良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太阳,“这时辰也不早了,我回去还有不少公务要处理。还请李尚书自便吧。”
说罢,纪元良也没给李和昌回答的机会,提了一下官袍下摆,迈着阔步朝自家马车走去。
“这纪太师未免也太嚣张了吧?”又一个官员走上前来,对李和昌道。
“李兄,他虽说稳坐太师之位,却也只是个寒门出身。依下官拙见,他是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的,竟也敢对李兄这般态度!”
李和昌倒是不恼,笑着摆摆手道:“敬贤,不必在意这些小事。”
“下官就是看不惯他这副目中无人的做派!”陈延章愤愤道。
“位高权重,又是圣上身边的红人,有些高傲也不奇怪。”李和昌道,“倘若他大权在握后变得更加谦逊谨慎,那咱们才更应该当心呢。”
陈延章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恍然大悟,对李和昌作揖道:“李兄高明!下官受教了。”
“最近圣上正为北边的战事发愁,我等文官上不了前线,帮不上什么大忙。不过,在钱财上多少也是可以支援一点的。”李和昌捋着胡子道。
“李兄的意思是?”陈延章猜疑道。
“我正打算去拜访一下顾大将军,敬贤若是有空,就一起去吧。”李和昌说罢,撩起衣摆转身离开了。
陈延章愣了一下,连忙追上,“自然是有空的,李兄,我跟您一块去。”
纪元良的府邸坐落在金陵城最靠近中心的地段,也就是长乐坊当中。
此处不论是去皇城,还是去东市,都十分方便。
纪元良如今住的府邸更是由前朝亲王的旧府邸重新修缮过后的,阔气又奢华。
而此时的纪元良正在内花园里喂鱼。
这位权倾朝野的老太师悠哉悠哉地抓起一把鱼食,一点点撒向湖面。
鱼儿们争先恐后地抢食着,接连跃出水面,不断翻动,激起无数水花。
纪元良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画面,面带欣赏的笑容静静看着。
没过多久,一个下人打扮的青年快步跑来,对着纪元良匆匆一行礼之后,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纪元良神色大变,“当真?!”
“千真万确!”青年笃定道,“主上,我派去的人说绝对不可能看走眼,那人就是清河盟的旧势力。只不过……”
“不过什么?”
“只不过对方警惕性极高,行动十分敏捷,咱们的人一个没盯住,人就不见了。”
纪元良倒是没生气,反而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哈哈大笑道:“既然能碰见一次,那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叫他们继续盯着便是。”
“是!”
“你去告诉他们,一有对方的情报就立刻禀报于我,越详细越好。”纪元良摸着胡子说,“先不要打草惊蛇,也别暴露自己,此时还得从长计议。”
“是!小的这就去办。”青年向纪元良一礼,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纪元良转过身来,继续一点点撒着鱼食,盯着湖面许久,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意。
清河盟如今早已是我的天下。
顾令惜,不管你当年如何风光无限,终是抵不过风水轮流转啊!
想到这,纪元良心情变得十分愉悦。他将手中的全部鱼食一把撒尽,抽出帕子擦擦手,转身离开了花园。
花园内明显是请了能工巧匠精心规划打理过的,不同种类不同颜色的花卉摆放得错落有序,远看像一幅山水画一般。
只不过这样的美景却显得有些诡异的阴森,娇艳的花朵也缺少了些生机,看着呆呆愣愣的。
与此同时,无名寨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一天是十月初八,江如云的及笄礼正在热闹地进行着。
江如云今天格外打眼,她穿着一件浅翠色的罗裙,裙摆随着步伐微微摆荡,显得飘逸轻盈、灵动活泼。
她的发髻也换了一种样式,昭示着从孩童长成待字闺中的少女。
虽然嫁人一事对于江如云来说并不在必要的考量范围内。
无名寨上下所有人都格外激动,大家早早就在院中摆好了桌椅,将饭菜都端上来,每个桌子都摆得满满当当。
贺听澜简直比江如云本人还紧张,拿着流程单反复确认,嘴里念念叨叨地重复着待会要说的词。
傅彦很少见到贺听澜这个样子,被逗得不行,出言宽慰道:“行啦,看你紧张的。明明都已经背下来了,这会儿越紧张反而越容易忘。”
“那不行啊,万一待会儿某个字说错了呢?”贺听澜不停地走来走去,仿佛地上很烫似的,两只脚来回倒腾。
傅彦被他晃得眼前一阵晕眩,一把按住贺听澜的双肩,“肯定不会的,你这个大当家在众人面前宣布事情的时候还少么?更何况这次还提前做了准备,肯定是万无一失。”
“就是因为提前做了准备我才紧张啊。”贺听澜道,“以前都是即兴发挥,我当然不紧张。这种需要按照流程一点不差的事情我才紧张呢。”
说着,贺听澜贴到傅彦身上,撒娇道:“那你给我鼓鼓劲儿,我就不紧张了。”
傅彦忍俊不禁,索性抱住贺听澜,摩挲摩挲他的后心,安慰道:“没事,就算是说错了也当作没说错,反正大家都是来凑热闹的,不会有人抓着细节不放。只要你表现的很自信,错的也能当成对的看。”
贺听澜本来还紧张呢,被傅彦这么一说破功笑了。
“我发现你变了。”贺听澜勾了勾傅彦的下巴逗他玩,“以前你肯定不会这么说。”
“那我以前会怎么说?”傅彦问道。
“嗯……”贺听澜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换成一副严肃正经的语气。
“所谓及笄礼,是女子一生当中尤为重要的仪式。其流程务必严格遵守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否则便是对祖先的大不敬!”贺听澜一本正经地模仿道。
他这副样子实在是太严肃了,仿佛是在商讨国之大事。偏偏贺听澜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一点情绪都藏不住,眼中的戏谑之意太明显,放在整张脸上看起来非常违和,怪搞笑的。
傅彦又无语又想笑,推了贺听澜一下,不满道:“我有那么古板吗?”
“有。”贺听澜非常诚恳地点点头,“不但古板,还死鸭子嘴硬。”
“贺听澜!注意用词!”
“我用词明明就很准确。”贺听澜无辜道,然后他贴近傅彦的耳朵,轻声道:“但我就是喜欢招惹正经的,很好调戏~”
傅彦的神情又不自然起来了,“你就是喜欢犯贱,我还不知道你么?小纸老虎。”
“说谁纸老虎呢?”贺听澜不满道。
“是么?”傅彦挑眉,“那是谁在榻上……”
“哎哎哎住嘴!”贺听澜一把捂住傅彦的嘴,“那个,典礼开始了,我得过去主持流程。你也去跟大家一块边吃东西边看典礼吧。”
说罢,贺听澜拉起傅彦的手,转身就往院中走去。
傅彦见他一副故作淡定的表情,耳根子却红了,忍不住偷笑起来。
吉时一到,及笄礼便正式开始了。
典礼以拜天地神明开始,以祈求未来事事顺遂,前途光明坦荡。
另外还要凑齐九种鲜果、九种点心,献给神明以表诚意。
接下来便是整个仪式中最重要的插笄。
一般来说这个环节应当由父母或者族中长老担任,但是江如云父母双亡,只得由姐姐江如惠代劳。
长姐如母,倒也合情合理。
再然后便是宣读赠字礼词。
贺听澜顿时感觉自己肩负重任,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显得成熟稳重一些。
贺听澜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道:“今兹,晴空万里,天高云淡,顺遂之至。吾妹如云,聪敏博学,善良仁爱,自幼立志览尽天下山川湖海。今日及笄,赠字逾海,愿尔得偿所愿,心想事成。往后余生,繁花满路,平安喜乐,福泽绵长。”
一段祝词念完,贺听澜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震撼。
他看着眼前仍旧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从豆芽菜长成了美丽少女。
贺听澜鼻子酸酸的,不知是在欣慰江如云改变了命运,还是在心疼过去的那个自己。
但不管怎样,当看到台下众人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他们桌前摆着的丰盛菜肴,以及如今这避世而居获得的短暂欢愉,贺听澜觉得一切都值得。
如果可以,他真想让这满堂彩的热闹永远定住,一梦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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