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会这么想不是没有理由的。
在旱灾初现端倪的时候，江县作为管理这片区域的老大，派人来通知知县下达的抢收命令。
后来灾情严重的时候，还送了能够满足一段时间的陈粮，就这样又过了好一段日子，他们原本期盼着村头能够出现穿着官服来赈灾的人，但是随着日子过去，他们慢慢消了心思。
江县的人一定也不好过吧。
他们想着，起了同病相怜的心，怨怼也没了踪影。
不过江县到底什么情况，大夫一个没有去过的人也不能肯定，作为队伍里唯一真正接触过江县人的顾兮兮，她外出其中一个目的便是来确定申毅话中的真实程度。
本来顾兮兮并没有来江县看一眼的心思，发现杏李在这附近她才有顺道来看看的想法。
之后的路途里，随着越来越靠近江县，她想看看江县的想法越来越强烈，顾兮兮觉得不可思议，放任了这种想法在心底生根发芽。
江县还有人吗？
县城门口无人看守，两边原本青翠的树木绿茵枯黄败落，街上行人三三两两，目光无神空茫，身体枯瘦。
有一两个看上去健康些，但仔细瞧瞧却能发现那人的眼里隐藏着深深地忧虑。
江县还有人吗？
或许这个问题除了蒋鹏程一系的人，只有胖瘦两差役能够回答了。
瘦子差役忍这一大早受到的鸟气，换了一双鞋子，打开房门走出来。
一抬眼便看到，胖子坐在廊下看着只剩了一点点水的池，不，更准确的是小水坑。
小水坑里没有鱼，一点点生命力强悍的绿藻铺了点底，才让干裂出几道裂隙的水坑不显得太过丑陋。
“胖子，想什么呢？”他走过去，手按在胖子差役的肩膀上，然后顺着胖子差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看了许久，眼睛都有些累了才发现坑底居然有一只蝌蚪。
“哪里来的……”
胖子差役没有动作，仍然看着被困在小水坑里的蝌蚪，良久，他说道：“江县还有人活着吗？”
瘦子差役愣了愣，笑着说：“你说什么傻话，我不是人，你不是人，还是你觉得蒋大人不是人，让这里的衙役听到你说这种话非得揍你不可。”
胖子差役笑了一下，回过头，胖乎乎的脸在瘦子的眼里好像小了几分：“我们真的还算你活着吗？”
他顿了一下，眼睛下移，没再看着瘦子差役，轻声道：“不想笑就别笑，太难看了。”
瘦子差役好像没有听见，还是笑着。
两人不再说话，直到一个人跑进来说：“两位，有人进了江县，知县大人说可能有你们认识的人。”
瘦子和胖子对视一眼，连忙起身，向府衙门口走去。
正要出门，瘦子忽然停下，“若是不笑着，我怎么背负得起家人对我的期待，我怎么才能活下去。”
胖子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
*
两人还没有赶到门口，便看到极为熟悉的吊睛大虫，还有端坐着，看着如同九天仙人的紫衣少女。
胖子、瘦子：知县害我！！！
他们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在旁边衙役囧囧的目光下，撑起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一步一挪走到了距离大老虎十米远的地方。
顾兮兮一行人早就注意到了这两个扭捏的家伙。
但除了顾兮兮和虞生明，其余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哇，他们之前居然敢拦着她。”元昊坐在马背上，由虞生明牵着缰绳。
他们的距离离顾兮兮不算近，因为马对远离老虎的动力非常之足，不管怎么样都不愿意靠近，除了被虞生明拽着向前，怎么都不肯动。无法，虞生明只好自己牵着马走。
好在顾兮兮的行动速度不快，虞生明牵着马走的还算轻松。
听到元昊的话，虞生明不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顾兮兮的画面。
紫衣紫裳，黑发如瀑，清泠泠如月，衣袖飘舞间，敌人尽数跪伏。
当真是美丽极了！
虞生明没有学过什么大知识，他只知道这辈子，他绝不会再见到如顾兮兮这般震撼人心的存在了。
“啧。”
虞生明被吸引过去，抬头看见小小的元昊脸上满是牙酸的嫌弃。
他紧了紧握着缰绳的手，抬起手揉搓元昊梳理整齐的发。
“小小年纪，做什么怪表情，收了。”
元昊完全不管这个怪大人说的话，抱着脑袋愤愤道：“不要弄乱我的头发，我整理了好久的。”
虞生明冷笑：“你整理？是谁一大早扰人清梦，非要我来给你梳头的。”
“啊啊啊啊！”元昊僵了一下，继续张牙舞爪。
瘦子差役和胖子差役见自己躲不过去，只好迎上前来，脸色微微发白，带着点不知所措，若是可以，他们可能会拔腿就跑。
“几位来江县有何要事？”
瘦子差役镇定些，他打着官腔，只希望这些人能早点离开，最好别想着留宿江县。
但是事与愿违——
顾兮兮看了一眼两人，摇着扇子，在队伍里人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说：“途经此处，找间客栈留宿休整几日。”
顾兮兮当然认出了两人，一胖一瘦，站在一起如此好认，她怎么可能认不出。
心中大惊，胖子想，他绝对拉着瘦子，这几日不要踏出府衙半步。
正想着，他们身后响起了几道脚步声。
其中一道声音就像顾兮兮清冷的性格一般，极有规律，顾兮兮看过去眼里似有惊艳。
那是不同于任何人的漂亮。
若说在顾兮兮心里，时渊的外表是青丘灵狐的可爱狡黠，那么此人就仿若山崖边的青柏，决不能轻易攀折。
这是一个心中有大志向的人！
顾兮兮上下打量，淡定的坐在虎背上，等着人走到面前。
“江县知县蒋鹏程，敢问尔等名姓。”蒋鹏程肃着一张脸，噙着一丝笑意，柔和了面容，越过两位差役，站定在顾兮兮等人不远处。
虞生明作为队伍中大多数人的领头人，他将马匹和元昊交给其他人照顾，与顾兮兮对视一眼，在虞瀚文之前抢先开口。
“回知县大人，小人虞生明，想要去西边找叔伯，寻个活路，途经此处，做几日休整再上路。”
蒋鹏程默了一下，抬起眼眸看向顾兮兮：“这位骑着老虎的也是？”
他表情有些怪异，看着虞生明，显然不是很相信他刚刚的说辞。
虞生明暗暗吸了一口气，脑中飞速运转，忽想起时渊说过如果有人问起神女大人的事，就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他定了定神，说：“这位大人是偶然遇见，只说想要跟着走一程，旁的小人就不清楚了。若是知县大人有什么想知道的，小人……”
虞生明没再说话，但意思却非常明显——想要知道什么就自己去问吧。
顾兮兮垂眸，看着一来一往的两人，既视感强烈，特别是虞生明的样子，恍惚间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交给时柒他们真的可以吗？当初那个沉默寡言，只知道默默做事的孩子哪去了？
能言善辩的样子叫顾兮兮都狠狠沉默了。
蒋鹏程仍旧带着一点笑，闻言看向顾兮兮说道：“这位……嗯，不知怎么称呼？”
坐在虎背上，顾兮兮此时略微比蒋鹏程高，视线扫下来，她能够看到蒋鹏程一点点乌黑的发顶。
顾兮兮深知气势的重要性，她还是不紧不慢的说话：“顾兮兮，若是问我目的，刚刚我回答了类似的，途经此处，权做休整。”
听了这个回答就像听了一个回答，完全没有用处，纯粹浪费时间。
蒋鹏程宽大的衣袖垂落下来，遮住握紧的拳：“本官知晓了，但是这头老虎不能带入江县中，会惊扰百姓，若是你还想进入江县，必须要留在江县外。”
顾兮兮闻言摸了摸虎毛，跃下虎背，拍拍它。待她收了手，小虎便转了个身跑出江县，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
那模样好像解脱了似的。
顾兮兮面不改色，眉眼依旧清冷，对着蒋鹏程说道：“这样可以了么？”
蒋鹏程略一点头，转身安排人带着去寻客栈，而自己则是回到了府衙，身后跟着几个衙役。
瘦子和胖子也急忙跟了上去，凭多年默契，开始用眼神交流。
后堂，蒋鹏程已经换了身舒适的常服端坐在桌后处理公务，近段时间，他难得空闲，百姓们大多躲在家里，不想出门暴晒。
裴青捧着一叠东西走了过来，咚的一声放在桌上空处。
“这是收集来的关于灵越村的资料。”
“……灵越村？”蒋鹏程奇道。
裴青不明所以：“你不知道？前段时间他们自行建村，前去探查消息的人将消息传回……我，没说？”
蒋鹏程停住笔，直直地盯着裴青看了几分钟。
“……我没说，抱歉。”
蒋鹏程收回视线拿起最上面的一卷打开看了起来。
“造屋，建路，修建祠堂……动静不小啊。但这些看起来……”
裴青正色，斟酌着开口：“国都之前传出过类似的消息，之后似乎不了了之，大人，您说这两者是否有些联系。”
蒋鹏程放下竹简，低眉沉思。
客栈里虞生明和虞瀚文不约而同敲响了顾兮兮的房门，和虞瀚文独身一人不同，虞生明身后还拖着一个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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