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鼓声如春雷乍然在空气中荡漾开来,宛如一条蛰伏已久的巨龙,在云雾中翻滚、盘旋,然后猛然跃出,直击人心。
紧随其后,铮然的琴声如破晓之晨曦,萧笛鼓笙纷纷响应,十一种乐器的声音陆续而来。或高亢激昂,或低沉细腻,乐音繁多,却不闻半分杂乱。每一个音韵都像是一滴墨水,每一个乐器都仿佛一支不同着色的画笔,一同漫入宏大的音画之中,渲染出一幅幅生动的画面,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充满奇幻与奇迹的世界之中。
伏地的舞者缓缓起身,袖摆扬起,身姿翩跹,踏音而舞。
凭栏阁二楼雅间之中,楚渊帝国一字并肩北定王楚渊辰倏然抬眼,看向台上的舞者。与其同时,散布于雅间与看台之中的韵灵境之上的高手也不约而同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舞者是一名男弟子,身形修长挺拔,有着青年男子的风姿,兼具三分少年人的纤薄。
满瀑雪色长发束蓝宝银冠,身着宝蓝色璨银广袖长袍,袍袖内衬却是夺目的艳艳红色,一眼望去清冷高洁,翩然之间又生无数绮丽。
这是一个极美的男人。
尽管面上覆着一张素色面具,场内却没有任何一人会怀疑这一点。
男子抬手折腰,手中折扇配合身姿,转、甩、开、合、拧、圆、曲,如行云流水一般,衣袂翩然,玉带生风。
不见一丝媚态,反而有种隐隐的神性。
神性。
楚渊辰微微眯着眼。
韵灵境第七重的神识足以将舞者的每一个动作尽收眼底,也不曾错过体内气劲随着舞者动作的些微变化。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着,台上舞者的律动中牵引着一种无形的力量,配合音律,使楚渊辰体内的气劲缓缓鼓荡,如泉水涌出,如春芽破土,催动修为境界一点点提升。
由于征战中留下的暗伤,楚渊辰已在韵灵境第七重境界停滞了十五年之久,这是近些年来第一次这般直观地感受到境界壁障的松动。
“王爷?”身后楚渊辰的贴身护卫楚穆显然也觉察到了舞乐的奇异之处。
“傩舞,上古祭祀舞乐。”楚渊辰转动着手上的扳指:“音修,轻衣楼,不,应该是,星辰宫。”
舞乐还在继续。
管弦轻拨慢弹,曼舞如飞鸟般轻盈。
慢态不能穷, 繁姿曲向终。
低回莲破浪, 凌乱雪廪风。
饶是不甚通舞乐之理的武者亦能感受到曲目的玄妙与神秘。
若如楚渊辰这般探出神识便能发现奏乐的十一名轻衣楼弟子之中超过半数已冷汗涔涔,几乎是勉力维持曲调的延续。
约莫过去半盏茶时间,吹笙的两名弟子再坚持不住,一气力竭、二气未接之时错漏一个节拍,台上十二人仿佛一瞬间同时遭受重压,音律微不可察地滞了一滞——
中央的舞者身形拧转,劲瘦的腰肢折出一道惊人的弧度,手中折扇顺势一收,玉质扇骨敲出一声轻鸣,巧之又巧地嵌入音律之中。
台下喝彩声大起,舞乐继续。只有少数放出神识的韵灵境修者察觉到奏乐的十一人中有六人嘴角隐隐渗出血丝。
“云师妹,奏五音。”一道清越如玉鸣的男子声音飘入云烟耳中。
神识一直不曾离开舞者的楚渊辰微微一挑眉:压音成线?
压音成线是锻体境大成者触摸到神识之境自然而然衍化出的传音手段。
这名舞者既是轻衣楼弟子,修行的自然是炉鼎功法。需知炉鼎功法乃是借力修行,因缺了武道打磨这一步,功体远远不如武修强悍,经脉薄弱,内息不足。内息不足则难生气劲,内力无劲则难以突破穴窍屏障,若是不借双修之力,进境便极为艰难。而若是借了双修之力,功体进阶后则会愈发渴求强者的精元,境界越高,越会沉沦**难以自拔。
而眼下这名舞者骨龄年岁只在弱冠之间,却已修炼至锻体境大成,甚至触摸到神识之境,很难评判此人是天纵奇才悟性出众,还是淫悦天成放荡入骨。
接收到雪羽传音的云烟贝齿一咬,抡指侧转,七弦琴音糅合,成上古五音奏出。其余众人亦反应极快,便有四人接了上去,全凭一腔意志勉力维持的其他六名弟子几不可察地微微松了口气。
轻衣十二宫使排位前六人之中,居首位者雪羽善萧,次席云烟善琴,第三席轻语擅笛,继续顺延下去,居四五位的花月晨与花月夕是一双兄妹,前者擅钟,后者擅鼓,六宫使萧默笙原是轻衣楼自奴隶贩子手中买回的异族,最擅胡琴。除去作为今夜舞者的雪羽与已然气力不济的末位六宫,其他五宫合起来恰可合奏五音。
楚渊辰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这场掩盖在惊心动魄之上的表演。
平心而论,这场舞乐的水准已然远超先前的一系列表演,去掉六人之后,仅剩的六宫配合起来技艺更是拔高一筹。
居中的舞者足下猛点,飘身而起。
身形腾挪之间,可见武道柔劲暗蕴;折腰舒腕之中,更是玄妙意境顿生。
随着他的动作,四周渐有薄雾生成,初如轻烟,后似蒸腾水汽,愈发显得舞者身姿缥缈,如梦似幻。
“好!”堂下诸众只以为是轻衣楼的揽客手段,一时连声叫好不迭。
乐声渐急,舞者的身姿亦舞动的越来越快,腰际拧转,衣袂飘飞,犹如隔雾修竹,水中月影,朦胧飘渺,似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
‘!’弦断声与钟鸣音合二为一,发出一声仿若凤啼般的长吟。舞者随之绷身而立,仿佛一只引颈献祭的雪鸟,身姿展至极限一瞬,面具滑落,舞者亦怆然萎地。
聚集成云的蒸腾水雾骤然散开,化为细密雨丝随着不知何处吹来的清风拂面而过。
立于楚渊辰身后的楚穆抬手摸了摸脸,看看手指,没有沾染一丝水汽,仿佛方才的清风细雨只是一场幻觉,但身体中残留的余韵做不得假。雨落的一瞬间,通体经脉好似瞬间被浸入温度最为适宜的温泉水中,周身疲累一扫而空,舒坦畅然,仿佛骨头都轻快的几分。
“灵气化雨。”楚渊辰说道。
“灵气化雨?”楚穆闻言看向自家主人,不明所以。
“上古时期,人族蒙昧不知天文地理,以所有之物献祭上苍祈求庇佑,根据季节的变换,进献不同祭品,谓四时之祭。”楚渊辰捻动着手上扳指,难得好脾性地为他解释道:“春祭曰祠,春日万物初初复苏,以舞乐祭,祈求天降甘霖;夏祭曰礿,以祝词与煮物为祭,求日光普照,光耀万物;秋祭曰尝,秋季谷物初成,献祭神明品尝;冬祭曰烝,进献的祭品最为丰富,以求来年继续护佑。”
楚渊辰的目光落在下方的舞者身上:“春之甘霖可复苏万物,人亦在万物之中。”
“这场舞乐,是春之祭。”
伏地的舞者已取下面具,缓缓起身,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舞者抬目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舞者唇角含笑,欠身一礼,楚渊辰凝眉,缓缓捻动了下扳指。
他原为此人而来,选定的也是视角最好的包厢之一,自然不曾错过面具之下的面容。
只能说,果然是一个风姿无双的美男子。
约莫弱冠之龄,高额挺鼻,剑眉绯唇,一双眼睛是很有特点的瑞凤眼。瞳色极深,瞳仁似乎比寻常人要大许多,抬眼望过来的时候有种孩童般的澄澈,又有些像是掩映在森林深处的一汪深潭,深不见底。圆润饱满的眼型轮廓因鸦羽般纤长浓密的睫毛拉长了弧度,明净无辜中便多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妩媚感。
莹白如脂玉的肤色几乎与满瀑雪发同色,许是因功法的缘故,眉目间自生一种欲语还休的多情之态,飘渺不定,却又缠绵入骨。此时眉宇间微露疲态,风姿不减,反而平添一股动人风情。
很难形容。
这是一名世间难得的美男子,有着烟花之地精心调教出的媚态与风情,却又同时具备着一个沉沦**的□□之辈绝然无法伪装出的明透。
台上舞乐伎者已行礼退下,台下却并未如先前般给予喝彩声,盖因在场的绝大多数武者仍在闭目感受体内武道循环随着灵雨落下与消散而产生的玄妙变化。
上古时期,人族推选能够感知天地神明的天生灵者为司祭,主持祭祀之礼,换得天地馈赠。这一传统一直传承保留至圣魔之战前,至灵脉枯竭,方与灵修一同断了传承。
楚渊一族虽不如星辰宫一般保留下完整的皇族传承,却也收藏有不少圣魔之战前遗留下的典籍。上古司祭传承已不可考,但毫无疑问,这类人具备常人所不曾拥有的对天地万物的感知力。
圣魔之战距今已有近两千年之久,自三百六十年前仙剑秘境现世以来,最近的三个百年纪元间,武林之外且不提,单是三宗势力范围之内便有大大小小八十六处秘境现世。
这是一种预兆,预示着无数修者渴盼已久又不敢置信的事实——灵域在复苏。
这不是一件坏事,但对如三宗这般凌驾于武林的庞然大物而言,也未必是好事。
变化意味着变数,变数意味着机遇,也同样意味着风险。
如何应对这场变数,星辰宫显然已率先踏出了一步。
楚渊辰起身,道:“离开吧。”
楚穆垂首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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