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她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信。
她脸上笑着,心中无声地对他道,你可知,我现在就如那陶泥一般,可以把自己捏成任何形状,柔弱的,强悍的,可怜的,恶毒的——只要需要。
“为何不信?”周冶反问。
孟珂顿了顿,转而又问:“大人既知我是那‘卢家养女’,难道就没听过那些传闻、议论?”
周冶想也没想,答得很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孟珂问得也很快:“那大人眼中的实是什么?”
周冶抬眼看着远山,想了想:“我眼中的小姐,恰如那云中之山,雾里之花。可我知道,那云雾之中,有些东西……是真的。”
说着,转头看着她,“云雾不过是一时变幻,其背后......自有丘壑。”
孟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自嘲似地一笑:“希望大人不要......信错了。”
说完,不让人发现地静静吁出一口气,藏下了一个无声却悠长的叹息。
她不说话了,静静看着面前的水波,脑中还沉浮着方才跳过的一些画面。
等妹妹跑回家,却发现……她的家已是一片火海。
梁家大宅前的巷子被挤得水泄不通。
她觉得有什么不对,不敢冲上前去,而是退了开去,转身跑入无人的小巷,发足一路狂奔,跑到湖边。
看着那被火光照亮的夜空,她胡乱扒下身上的厚衣服,一跃入水,一直游到后园临湖的水榭——如果有人能逃生,后园水边就是最适合的逃生之处。
其时,火光照亮了夜空,也映红了湖面。
舞动的火舌,在水面吞吞吐吐,火光的闪烁和水波的阴影杂糅在一起。没人看见,一个小小的脑袋在湖面浮浮沉沉。
已经进不去了,连后园都烧透了,水榭已经在垮塌。
带火的粱柱屋椽,一根根掉落在她身边,触水就发出滋滋的声音。
有的入水还没完全熄灭,就在她身边燃着,随波起伏。
可她视而不见,只一动不动地看着大火,终于在一根大柱子迎面砸来,眼看要落到身上的时候,才向后猛地一蹬,游开了,一只手轻轻扒着岸边一棵歪脖子树干。
眼前早已模糊,伸手抹了一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她只觉天地一片橙红,到处都明明灭灭的,分不清是火在晃,还是水在荡。
宅子渐渐倾圮殆尽,她扒着树干的手,倏地松了,轻轻向后一仰,便漂在了湖面上,随波逐流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一个翻身,将脸埋进了水里……
***
“小姐?”
听到周冶的声音,孟珂回过神来。
“小姐的人既然没看到曾怀义案发现场,如何能认定是梁夫人所为?”
孟珂直言:“是,没有直接证据。”
说着,又笑着看向周冶,“而我偏又是另一个嫌疑人,大人自然可当这是相互攀咬之词。”
如果说之前是猜测,是怀疑,现如今她已经确信了:
曾怀义之死,是她。
抓了樊仲荣的人,自然也是她。
能提前布局,引郑氏前去,事后却又闭口不言的人,更是她。
虽然不知为何,但曾怀义似乎对她毫不设防,什么都告诉了她。因而,她知道曾樊二人之约;也能让他掉以轻心,从而轻易杀了他,借接他的小船掳走樊仲荣;还能用黑石堂的人,并用废弃的石头寨关人。
她行事极小心,只去了山寨一次,出入都重重伪装,中间还换装甩掉了尾巴。虽然一直着人盯着她,但要抓到实证,可不容易。
她看着水面,仿若又看到那个不到十二岁的、傻傻的自己。
那时的她相信,姐姐崖边那一推——如果不是她幻觉的话,必定也如那老仆一般,以身饲狼,给自己一个活命的机会。
可等她渐渐长大,通晓世事,见过人性的幽微,才渐渐反应过来——那不是梦,不是自己幻觉,那饿狼跟姐姐……大概就是一伙的。
“小姐让我查霍家案,”周冶道,“想必也不是……不只是要牵制我吧?”
孟珂点点头:“因为……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是从霍家出事开始的。”
一个没问,一个没答,可这句话一说,等于已经摊牌。
她就是梁家小姐——梁婉章。
孟珂的目光仿佛穿过岁月,落到了当年。
“那么多人下狱,那么多家离子散,乃至后来的霍、粱几家大火,上百口人殒命;还有樊仲荣的兔死狗烹,被分而食之……一切的一切,追根溯源,都能引向霍家,引向她霍茹蕙...... ”
霍家案情特殊,没多少人知道。她又是女儿家,当时年纪又尚小,大人每每说起那些事,都刻意避着她。霍茹蕙则什么都不说。孟珂只零星听两家下人背后一些意味不明的闲话,完全没听明白。
那时的她,只觉得两家本就常来常往,她俩又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她父母又最是良善之人,看那孩子遭逢变故,便留下来,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是顺理成章的。
可出事之后,她慢慢长大之后,才渐渐觉出不对来——两家再好,也只是邻居,没有姻亲关系。若霍家再无其他可托之人,梁家来照管自无不可。可放着现成的婆家在那儿,霍茹蕙该投他们去才对。
就算孩子不懂事,就想跟小姐妹一起住,曾家、梁家大人也不懂吗?
现成的曾家摆在那儿,曾霍两家的婚约一日没解除,霍茹蕙一日就是曾家没过门的儿媳。出了这样的大事,梁家还把人放在自己家,若出了什么差错,甚或寻了短见,要怎么向曾家交待?
而曾怀义查办霍家,不管是真心疼、救助这个无辜少女、没过门的媳妇,还是完全因为职责所在,都没道理对其不安排、不过问。
出了那样的事,曾家不愿再娶进门也情有可原,自可找个体面的理由解除婚约,适当扶助,保她一世安稳,就是妥帖的两全之法。世人便是知道了什么,也没得可说嘴的。可他偏偏任由她留在梁家。就不怕传出去说,看霍家出了事,就悔婚不管了?
他可以不在意一个拿他没办法的少女,可他也不在意自己官声,大善人的名声?
两家大人竟没人表示异议,由着十几岁的霍茹蕙自专?这背后自有蹊跷。
霍茹蕙那段日子不愿见人,甚至绝不踏出房门一步,何至于听了她要离开几日的消息,就独自一人追出那么远去?
那些山匪,怎么就那么巧让她俩一起遇上了?又怎么会让霍茹蕙活下来?
后来,她查过霍家案的卷宗,但发现向刑部呈报的原件和抄本都不见了,连县衙的也烧了,这便是有人在背后使了大力消灭证据了。
见孟珂又出了神,周冶先没作声,过了良久,才又唤她道。
“小姐?”
孟珂嗯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道:“我现在也不知道,她对曾怀义出手,是为了谁,又是为了什么……他们之间,是恩是仇,是利尽而亡,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和饿狼是一伙的,曾怀义是饿狼之一,那她当年是被胁迫的吗?被欺骗的吗?还是就要她粱婉章死,才好借壳重生呢?如果她不消失,哪有如今的梁夫人......
她转头看着周冶,“霍家案,也许能解释这……现在不能解释的一切。”
如果霍家案真,霍茹蕙就是最惨的受害者,也是最好的姐妹:无奈顶了闺蜜身份,不忘查粱家的事,甚至替梁家复仇——哪怕那人是曾拯救自己的恩人。
可如果霍家案假,她便是最毒的蛇蝎,既能害了自己全家,遑论她这个“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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