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转过身去,看着门外,幽幽地道,“要活在抱怨苦痛里,还是温暖光明、安宁平和之中,就是你自己的选择了。”
***
周冶脑中闪回着孟珂今日这两出戏,半感慨半试探地道:“小姐今日对那祖孙的两番话,可谓在情在理——若是头一回见,还真看不出来……其实另有目的。”
孟珂站住了,转脸看他,也没生气,淡淡地道:“没错,我是另有目的。我达成了我的目的,但他们又何尝吃亏?”
周冶还未及答话,孟珂笑了笑:“大人用不着草木皆兵,处处提防、试探的。我们不是敌人——至少现在不是。”
周冶转圜道:“我自然知道,你帮他们也都是真心的......”
孟珂却打断了他,自嘲地道:“真不真心,没那么重要。”
这世上最大的一个误解便是,以心就能换心;你真心对人,便能换来真心以待。
真心是最难能可贵的。
可在世人眼中,真心也是最不值钱的,遇上事的时候最先被抛弃的。
大多数人怎么对你,不是看你的心真不真,而是看你能给他们带来利益,还是威胁:能带来利益的时候,就会凑上来捧着你;能威胁他们身家性命的时候,又都会让着你。
若你只有一颗真心,那等着你的往往是被欺骗,被利用,被算计,被无视……没有利刃守护的真心,是会被践踏的。没有怒目金刚守护的菩萨,也是坐不住庙的。
你的真心,往往会被生生地剜出来,让人踩在脚底下,碾入泥里,搓磨进沙石之中——反正他们这么做,一不会失去利益,二不会受惩罚。
真心,也许可以管用一时。
但一个人真正的待遇,长期稳定的待遇,是你的实力决定的,是你有没有伤害、惩罚他们的能力决定的。
哪怕在最不计较利益得失的父母子女之间,软弱无能的一方都会被拿捏,被肆意对待,又何况外人呢?
这,才是大多数普通人的人性。
周冶看孟珂脸上似被搅动起风云,一时晦暗不明,却不知到底搅动了什么。
她脸上几经变换,好在很快便风歇云散。
“我的话真不真,心真不真,于他们来说都没什么用。给小袁治好腿,安排好生计,才是真。给老袁头,留下一把老骨头,才是真。”
孟珂面带讥嘲道,“我今日会管这摊事,是因为他们对你我有利。而我能管这摊事,是因为我有能力。若我今日没能力帮他,便是有再真的心,又有何用?老袁头对儿孙的心不真吗,有用吗?”
一口气说完这一通,她连告辞都没说一句,便转身而去,独留周冶怔在原地。
这是真得罪人了!真戳着人痛处了!
周冶一边懊悔,一边回想着她最后这一通话,她若真从利益来盘算,就不该说这番话,也不需要做到开解小袁的那一步。
今日好歹是做了件利人也利己的好事,她本该揽功,即便不揽,也不该否认,可她偏偏......
这份利,就摆在面前,受之无愧,她却推开了。
但这番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话中,周冶觉得自己仿佛抓到了点什么,却一时也没抓明白。
“试探别人,试探出问题来了吧。”
有人突然出声,周冶吓了一跳。
转头一看,见是洗墨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他抬眼望去,看着不远处,正登舟而上的身影,叹了口气。
“她这个人太聪明了,聪明到……我总觉得,一些看似简单明白的事情,背后可能还藏着什么我没想到的深意。便总想要试一试,探一探……”
***
这是除夕前夜。过年的诸般准备事宜,都得在这日做完,第二日便只管阖家团圆了。
孟珂以此为由,把卢宽留在了熹园,替她接着盘点各府送来的节礼,登记造册,修书回礼。更重要的是,要按他那天上有地上无的审美,装点装点熹园,也好有些过节气氛。
她装作躲清静,只道是出去游湖,上衙门折腾了半日。
回来一看,熹园内焕然一新,大红灯笼一挂,桃符一悬,一派生机喜庆。
难得的是,这派喜气不是铺天盖地的红,颜色用得少而精,物件儿也都别致。
也难为卢宽能找出那么多不同的红色物件来,样样都巧思装点。光是红灯笼,就有大气饱满的,高悬于门廊亭台之上;也有小巧精致的,在院里院外挂了一树又一树。光是不同形态的树,就挂以不同形状大小的灯笼,有圆的,有柱状的,也有红鱼之类动物形状的,有单个的,有成串的……
她一路走,一路看,四处贴着不同字体、图样的红色福字,还到处摆上了盛开的时鲜花卉,其中好些压根说不上名字的红果插枝,有的结着小而圆的红色小果,有的结着辣椒一样的大果。每一种都搭配形色不一的瓷器,倒极别致新巧。
廊下还挂了各式风铃,有剪纸的,有打彩结的,有饰以仙鹤衔红梅的,有双鱼戏水的,下面都坠着万事顺意、新年大吉、安康喜乐之类的吉祥话。风一吹,铃一响,便算是诵过那些祝福一回。
各式盆栽上,还挂了丝带、彩节,剪纸镂空的小字、小画......
熹园人虽少,没有卢府的热闹,倒也是个过年的样子了。
孟珂一路看进去,还没进烟雨斋,就听到卢宽在对着满院子人颐指气使的声音。
“那帷幔谁挂的?这个院子清新雅致,怎么能挂那么艳的?俗气!换!给我换……那边那个谁,你怎么挂的,跟上吊一样?你过年呢,闹鬼呢?还有你,去再折些......红梅来。这点缀要有,但也得画龙点睛……”
随着他满院子指挥,下人们拆的拆,取的取,去库房的去库房,折花的折花……
旁边李管家一脸头皮发麻的样子,孟珂瞧了忍俊不禁,这样的折腾想必已经半日了。对着这位骄矜事多的二公子,他也只有在走开的时候,偷偷皱个眉,叹个无声的气,连小姐迎面走来也没看见。
她拦住了管家问:“节礼都造册入库完了吧,可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
李管家忙刹住了脚步,先请了罪,才回道:“也就是咱们初来时,来拜会过的那些人家,礼嘛,依小的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礼单可要送来,让小姐一一过目?”
孟珂摇头:“也没什么紧要的,你按老规矩办就是了。对了,陈府的思园送了什么来?曾府可有送?”
李管家一一答了,孟珂又问:“周大人的礼可送去了?”
李管家不知何意:“县衙的,不是早几日就按例送了?”
“按例可不行,得再备一份厚礼,由李管家你亲自上门送去。今日就要办妥。”
看李管家一脸疑惑,要问不问的,她又道,“这事怪我,一时忘了吩咐,多补一份就是。”
卢宽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扫了她二人一眼问:“这却是为何?”
“答谢他......那夜在湖边的救命之情。”
这城中想必都传开了,备一份厚礼去,才显得正常。
她之前说到刺杀之事的时候,可没提周冶出手救人这茬。卢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嗓子里“哦”了一声,点头道:“这样啊,那是得……好好谢谢那位周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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