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为民做主的心,如果不跟其他利益冲突,还能给自己带来官声政绩,那自然乐得做。可是,更多时候是冲突的!这份心,在很多东西面前,都是最早被弃掉的。”
“人都是为了自己。卖包子的赚钱是为了养自己的家,不是为了喂饱街上的人。农户种地是为了糊自己的口,也不是为了养活天下人。他们怎么就能相信,当官的,拥有权位却最不受限制的这些人,是要为别人呢?”他顿了顿道,“就因为‘在其位谋其政’这句话?”
“可要知道,权利越大,不担责的权利也就越大,能让他负责的,能给他后果的,只有上头那少数人。他只要事上,唯上,就够了。”
“如果农户不种地就能收成,想从谁家地里收,就从谁家地里收,上头的地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能交租就行,不管这租从哪儿来,只要没人闹起来就行,或者闹起来你能搞得定就行。这农户还会老实种地吗?他能忍得住不对别人地里的粮食伸手吗?若那被抢的真跳厉害了,地主的家丁还会帮着摁下去。这时候,他们大不了丢了差事,家中抢到的余粮,已经够活几辈子了。”
“这……就是人性。世上大多数人,置于这样的处境,都会变成一个样。”
他看向了楼下:“他们不明白,这天下的大官小吏,原本就是国朝吸血天下的工具。他们本就是为了少数人的荣华富贵,最大程度地薅秃鹅毛。只要鹅不死......不死完,他们便要最大限度地薅,持续地薅,甚至急了的时候竭泽而渔地薅,这……才是这一套系统运转的真相。”
这次,换他说她听了。孟珂也静静听着。
他看向孟珂,“听说,小姐常年在卢中书的书房伺候,也打理府中事务,见识比周某只多不少。班门弄斧,见笑了。”
孟珂见他说了这一通,道:“故而,公子到了此地,便废除种种政令,不要政绩,只放鹅们休养生息。”
周冶自嘲地一笑:“也不过因为我不需要靠此进阶,也不大受人牵制摆弄罢了。都是祖上之功,我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这时,涤砚匆匆来报:“张举找到了。”
“哪儿找到的?”他看了孟珂一眼,见她脸上丝毫不动声色。她早前就说“在路上了”,如今这是“到地儿”了?
涤砚:“城北的一个废宅。找是找到了,不过是死的。”
周冶闻言并不奇怪,都知道规律了——但凡重要的物证都是会失火的,而举凡相关人证,不死就失踪。总归没法让他顺顺遂遂地完事,晒太阳喝茶,安享人生的。
周冶问:“怎么死的?”
涤砚道:“听说,是欠了赌债,被放印子钱的杀的。”
“听说?”
“对,还没看到尸体,是发现他的老乞丐说的。”
回了衙门,那发现尸体的老叫花和收尸人也都被找了来。
老叫花道:“小的经常在那废宅落脚,那日见一个人躺在那儿,一身土,还以为是什么不知路数的外地人,结果上去就发现……在这种地方发现死尸,也算是我们的日常,流程都熟了,直接通知了收尸人,拉去了城外的南山义庄。”
赌徒大都卖儿鬻女、家徒四壁,死了往往跟无名尸一个待遇——即便家里还有人,便是有心收敛,也无钱安葬,索性任由义庄处置了。
周冶看着老叫花和收尸人,问:“你们怎么知道,就是放印子钱的杀的?”
老叫花伸出右手比划道:“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被斩断,不是欠债的赌徒是什么?一眼就认出来了。”
收尸人也道:“这么死的,也不知看过多少了。放印子钱的震慑那些还不上钱的,都这么干!”
周冶琢磨着道:“现场可有血迹?你们焉知,那手指不是死了之后,被其他人砍了,伪装的?这种杀人的手法谁都认得,模仿起来岂不是也很顺手?”
“这……那宅子里,”老叫花和收尸人互看了眼,“好像……是没看到?”
涤砚也道:“查看过了,确实没有。”
“放印子钱的一定会在人活着的时候砍。这样才能起到惩罚、折磨欠债人,并震慑他人的作用。人活着,会疼,会流血,血迹会挣扎、滴溅得到处都是。”周冶道,“要么,是死后砍的,要么,就是你们发现尸体的地方,并非案发之地。”
涤砚道:“兄弟们查到,他最后一次出现的确是在赌坊。他常去的就那几家,确实欠了不少钱,但那些放印子钱的都诉苦说,自己钱借出去,没收得回来,亏大本了;至于杀人,那是决计没有的事。”
问就是没有,等证据、证人拿出来,到时再说呗。
周冶笑道:“一个赌徒,死于放印子钱的最惯常的杀人手法,多顺理成章啊!这简直就是告诉大家,没有任何可疑。而这,恰恰就是最大的疑点!”
说着,便招呼人道,“人……尸体现在义庄?咱们看看去。”
正要出门,牢头袁家和就进来了,说是高升求见。
周冶还没开口,洗墨先替他答了:“不见,不见,大人正要出去办案拿人,忙着呢。哪有这功夫见他。”
袁家和道:“他急着呢......”
洗墨嗤笑一声道:“这抓起来的人又跑不了,不急!可外面的大活人,可是会跑的!”
虽然明明已经是大死人了。
袁家和老老实实地退下了。
洗墨嘀咕道,“牢里呆了那么久,咬死了不开口,现在急了?哼,你想说就说,想见就见,美得你!”
周冶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让他说尽了,自己反倒什么牢骚都没了,径直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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