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义庄

老袁头没有应,却也没有否认。

高升如遭雷击,急道:“袁叔!你别唬我!别人说的我都不信,我就信你。袁叔,你说一句,到底是不是真的?”

老袁头顿了顿,正要开口。

“爹!”袁家和叫住了他,使了个眼色,催道,“赶紧回去吧!闲话莫说!”

“走了,走了。”老袁头点了点头,最后扫了高升一眼,走了。

高升彻底慌了,忙在栅栏里头紧追了几步:“袁叔!你别走啊!你先告诉我!”

可老袁头颤巍巍地走着,头也没再回一个。

“你告诉我,我儿子到底怎么样了?我求你了,你就告诉我吧!”

他的手伸出栅栏去,徒劳地想抓什么,“袁叔,我就这一个儿子啊!袁叔——”

***

高升在牢里嚎的时候,竹雨院中,回雪问:“小姐,可是心有不忍?”

孟珂还没说话,雨歇抢道:“不忍?这种自己找死的人。你救他一回,他也会有第二、第三回,总有一日是要死在这上头的。”

孟珂冷笑一声道:“对别人可以不忍,对他有什么不忍的?当日我梁家之难,高升难道不知?当日,他们可以袖手,可以帮凶,我如今却不能旁观?我不将高升的罪牵连他,不杀他,就已经宽仁了。”

那夜,孟珂夜里出去,掀开车帘,将手臂伸出去,借着寒气镇痒,正好看见一人醉醺醺地胡乱走着,踉跄几步倒进了路边的雪堆里,动了几下,没爬得起来。她忙叫人去看。

雨歇一看是高仲,将他翻过身来,回头去看小姐。

“走吧。”孟珂直接放下了帘子。

她大概无法做真正的恶人,但也一定不当佛光普照的菩萨,既是他……便让他生死由命吧。

若再选一次,她照样会直接走掉。孟珂笃定地道:“明知他是这种祸害,还是绝不悔悟、完全没救的那种,发‘善心’去救他,结果反害了他人性命,那我们反倒是帮凶了。”

“就是!”雨歇道,“若是那种醉了酒便乖乖躺尸的,也就罢了。他这种……差点打死袁家孙子在前,当众就敢打黄杏在后,要我说,他死了,其他人才有活路呢!那黄杏可算是解脱了,也不怕再有更多的小袁倒他这个霉!”

“雨歇这话没错,”孟珂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人,脸上浮现出一种无奈的笑,唏嘘道,“你们记住,有一种善良,叫见死不救。愚蠢的善良,于世人,其实是不易察觉的恶。害人,也害己。”

回雪和雨歇点点头。

黄杏听了这个消息,一时却不知该作何想。人一死,婚约自是不解而解了,她本该松一口气。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心中竟也莫名难受。

她还太年轻,对死这种东西还不太习惯。想到那夜还同她扭打一处的人,就这么没了,突然有些害怕起来——原来,死亡是那么突然,离她那么近。她以往见的都是老人、病人过世,还是头一回看到她一般大的、身康体泰的年轻人,就这么突然死了。看到这种突如其来的、离自己如此之近的死亡,原来跟那些,是全然不同的。

***

高升终究是知道了,在牢里喊着、闹着要见大人。

袁家和是一丁点都不想帮他的忙,但只怕耽误周大人的事,还是去通报了一声。谁知,大人这次却像是要晾着他。

回了大牢,他又来回纠结了几趟,还是走到了高升牢前。

高升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牢房的地都快让他盘出坑道了,见他来,忙问:“袁兄弟,怎么样?大人可愿见我?”

袁家和冷冷地道:“话,已经替你带到。大人没工夫见你!”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也不管他在后面怎么“袁兄弟、袁大哥”地叫了。

空自叫了半天,再没人应。高升终于无力地退了几步,坐到铺着草的榻上,双手抱头,喃喃道,“是他们做的!一定是他们做的!他们果然不会放过我!”

一个夜里,那个女人终于来了。

“多日不见,高管事在这里,住得可舒心?”

高升一下就听出了梁夫人的声音,笑道:“夫人来落井下石?是不是晚了点。”

梁夫人含笑道:“这话说的!早就想来看你,就是家中事太多,没忙得过来。你也知道,你家大人不在了,留下一摊子......”

“夫人,咱们何必兜什么圈子?您这是要小的效力?”高升打断她,看了看监牢,笑着叹道,“小的倒是想效力,可惜,如今是没办法咯!”

“不,有些事,只有你能帮忙。”

高升“哦”了一声,笑道:“我可不知。难道是在牢里守着,等夫人你进来......陪我?”

梁夫人虽然戴着黑色的兜帽,在夜里昏黄黯淡的光线下,根本看不清面目,但他可以想象,她那张美丽的脸庞上,表情有多丰富,有多好笑。

梁夫人却浑似没听到一样,完全不为所动,只问:“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曾怀义的东西收在哪,你知道吧。”

“我……”高升故意吊高了声音,笑道,“我......该不该知道呢?”

“交出来,保你一家富贵。”

“我都在这了,还要富贵何用?”高升笑道,“画饼充饥?那好歹也画得圆些。夫人不该先想法把我弄出去?”

“这饼,你不爱吃,也无妨。”梁夫人悠游地道,“你在里头,可你的妻儿,还在外头呢。”

“妻儿?”高升闻言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半晌才收住了,啧啧了几声,感慨地道,“多日不见,夫人怎么变得天真了?我这样的人,岂能把妻儿摆在我自己前头?”

见他软硬都不吃,梁夫人冷笑一声道:“既如此,那你就在这里,好好吃你的苦头!至于外头的妻儿,你既不在意,那就无妨了。”

说罢,拂袖而去。

身后,高升的大笑声在夜里格外安静的监牢里,来回荡着。有人被吵醒了,不满地骂起娘来......

梁夫人带着丫头走出大牢,另一个候在那儿的丫头立马提灯迎了上来,烛光打在她脸上——哪里是什么梁夫人,而是孟珂!

孟珂对身后的丫头道:“发悬赏令,找樊仲荣。就照之前放的流言,说发现他中饱私囊、卷款跑路,赏百金,定要拿活的。”

五儿走进了光亮,不解地道:“为何再提樊管事?大家都忘了他,他才安全。之前放流言倒也罢了,现在悬赏拿人,不怕……”

她一时忘了,还用的是梁夫人的声音。

“听这个声音,我就瘆!”孟珂摸了摸手臂道。当初选中五儿,便是因为她这把学什么像什么,学谁像谁的嗓子。

五儿清了清嗓子:“奴婢一时忘了,还没出来......”

孟珂笑笑,这才答她道:“便是悬赏千金,谁还能把他找出来?这不过是告诉人,樊仲荣与我不是一条心。我与曾家有恩无仇。咱们撵狗入穷巷,可若眼前的生路摆得有钉子,他们心存畏惧,还怎么走?”

“那……接下来怎么做?”

“自然是等着他们一个个过来,然后,都栓了!”孟珂的眼神透出一种杀伐决断之气!

***

牢里,高升呆呆地坐了半晌,慢慢抬起头来,手指捏得咔咔作响:“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梁云钦一拍桌子,斩钉截铁地道,“一定是她!”

烟火案扯到他身上起,他就一直提溜着心。等金三被找到的时候,他又吊起了一口气——只怕这人也跟张举一样,被利用了,只怕会来指认自己。等金三死了,也没什么动静,他好歹慢慢松下了这口气。谁料,这日竟爆出找到张举尸体的消息。他那口才放下去的气,又提得更高了。

“不是!怎么会出现在城北呢?他明明……”

梁云钦看了窗外一眼,压低了声音,困惑地对杨管家道,“明明都已经埋了!”

杨管家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苏姒,心道,如今这些事都不避着她了?他也满头雾水,不解地应道:“谁说不是呢!”

那夜,梁云钦从邀月楼出来,准备回府,上车一掀帘子,见里面端坐了一个人,吓了他一大跳。可那人不动,也不吱声。他正奇怪着,杨管家把灯笼凑上来一看,他当即吓得差点跌下车去。

那是他一直在找的张举……的尸体。

他忙让杨管家连夜拉去城外,找个荒僻之处埋了。

“那处实在荒僻,按说不会这么寸,这么快就让人发现了啊!”杨管家边思索边道,顿了顿,叹道,“老爷,那夜我就觉得没对,咱们只怕是让人做局了!”

梁云钦沉声道:“说下去!”

“那夜,咱们一时慌了,没想那么多。你说,这张举的尸体怎么就突然出现在咱们马车里?谁杀的,谁放的?这放的人会不会一直在暗处盯着?咱们的踪迹一直在人掌握,被牵着鼻子走了!”

他摇了摇头,“咱们就不该那么急匆匆埋了!只怕正好着了人的道。咱们该拿他去吊背后之人啊!如今倒好,尸体不在咱们手上,还不知道那背后之人做了什么手脚,只怕就是要栽赃陷害呢!”

梁云钦一拍大腿:“是!你说的是!就怪那夜一时慌了手脚,什么都顾不上了!你也不提醒提醒!”

杨管家脸上一僵,笑了笑,提醒道:“不过,老爷,周大人带人去的,可是南山义庄。”

梁云钦让他点醒了:“对!对!对!”

他一拍脑袋,笑着道:“你看,我一听就急了,又急糊涂了不是!”

杨管家笑道:“咱们啊,先把心放在肚子里!别再乱了阵脚才是!”

***

义庄里,老馗对周冶一笑,继续道:“这义庄的地方本就有限,人手也不足。那种无人收尸的,放着占地方做什么?自然是凑一车,便拖去一埋了事。”

侍剑道:“埋哪儿了?”

老馗脸色微动,朝外一指:“喏,就……上边那片荒坡。”

“哪个位置?带我们去。”

老馗迟疑了起来:“这……”

周冶笑:“怎么,才几日就不记得了?”

老馗笑道:“大人应该知道,这绥陵虽说也有几家义庄,可那都是大族自己的义庄,轻易也不愿收外人进自家的墓地,怕坏了风水。愿意收敛安埋无名尸的,只此一家。”

“日子久了,那些葬不起的也都当无名尸,一并往这儿送。每日里,少不得十几具。这些人都是无人祭祀的,随手就埋了。好多时候,连谁是谁都不知道,又哪会知道,谁埋在哪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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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义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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