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说法,梁云钦当时就不吃。若能拉陈万霆进来,的确是助力,可梁夫人背后这些事,哪件敢让夫君知道?他更怀疑,陈万霆会为了女人上这艘贼船?他不像他们,什么都没有,只能搏一把。有门有路的世宦公子,何苦来蹚这浑水?
再者说,若孙老九真当梁夫人是个幌子,又岂会是如今模样?
最初,他以为孙九爷不过是冲着曾怀义的面子,也给上头面子,可眼看着那老东西对曾本人一丁点情分也无,对曾家更是恨不得立时赶尽杀绝,偏偏对他吩咐照护的梁夫人,一如当初?不,甚至比对曾怀义还言听计从。
梁云钦这才惊觉,是该查查这二人了。若只是孙九爷倒还罢了,同自己左不过是争利,万事都还有得谈。可这梁夫人就不一样了。她跟自己可是……有仇啊!
当初有曾怀义压着,两头才安生了这些年。可如今这压舱石没了,船上的人,谁不是各怀心思,下一刻指不定把谁扔下水。若那孙梁二人真有什么,这被扔下船的就只会是自己了。
此前桩桩件件的背后,他知道梁夫人定会乘机挑唆,但如今想来,倒不只是挑唆了。
她真得了势,他们之间,就非得你死我活了!
琢磨着这些事,梁云钦在榻上来回翻腾了一夜,直至晨光熹微之时,才迷迷糊糊过去。
***
而此时,南山上还星星点点地亮着烛火。
大晚上在坟山挖尸,够吓人了;可更吓人的是,挖不到尸体。
这一夜下来,除了金三那种有身份的人来花钱殓葬、立碑祭奠的,其他大多都空空如也。而所剩不多的尸骨里,也找不到几具完整的。
天越来越亮,坡上的烛火也渐次灭了。
周冶抬起酸痛的脖子,将收尸录和义庄账本合上,吹熄了蜡烛,站起身来。
侍剑走过来,冲周冶摇了摇头。周冶叹道:“好好查查这义庄设立以来的所有事,还有商会的相关人等,看看哪些人可能与此有关。”
抓人审问他可以,调查什么的就只有抠脑袋了。侍剑抠脑袋道:“这……”
周冶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我就是自说自话,你只管这边挖尸和继续找张举。其他的,我安排洗墨和涤砚去办。”
侍剑顿时松了口气,他还是对尸体去哪儿了这种问题更有兴趣。
他看向山坡,凝起眉道:“公子,你说这些尸骨到底怎么回事?是丢了,还是原本就残缺不全?可即便是战场,身体残缺的兵士大多都活不下来,直接就埋骨疆场了,不会出现在这儿。”
周冶哼了一声道:“哪有那么多身体残缺的!”
“若不是生前残缺,那便是死后……”侍剑越来越迷惑,“可公子不是也说了,不像山间野兽?”
“当然不是野兽。若是野兽,必然会到处留下痕迹。”周冶冷笑道,“做得这么干净的,只能是人为。”
侍剑:“你是说,死后被人分尸?”
周冶点点头。
侍剑:“可为什么呢?谁疯了,把一个山坡的死人都给分尸了?难道是那个老馗?他不会是……屠户,还是刽子手出身吧?难道是有奇怪癖好,不剁一剁什么,就手痒难耐?”
周冶看了他一眼,笑了:“不错,有进步,知道动脑子了。但别的不说,你看他有功夫吗?有那么多力气吗?每天宰那么多,就他?让你干,你都嫌累。”
侍剑点头道:“也是,这活他还真干不了。”
周冶道:“不过,你这话也有些道理,不排除有这样一个人。但这尸体分了,不埋在此,能拿去干什么呢?”
侍剑想到那些唬人的传说:“难道是传说中的黑店,做人/肉包子、十香肉,熬汤煮羹吃?”
“哪个包子铺、客栈能消耗那么多?还那么多年,从来没被发现?”
“还有卖去配阴婚的?”
周冶摇头:“配阴婚的,买的都是年轻女子,谁买男人、孩子?若是配阴婚,那至少剩一半,可你看这消失的尸骨,哪有孩子?且成人的剩的也太少。”
“那还会是什么?”侍剑抠了抠脑袋。
“你问我,我问谁啊?”
话音未落,周冶突然想到了什么,笑了,一挥手往外走去:“走,咱们问人去。”
侍剑忙跟上去:“问谁?”
“自然是咱们那位稳坐钓鱼台的孟大小姐。”周冶顿住了脚步,“最清楚梁云钦背后勾当的,除了她还有谁?我这次可不能再像之前一样,一个人盲人摸象,瞎忙活。”
“可她愿意说吗?”侍剑表示很怀疑。
“以前她大概不会。可如今却不同了。”
“如何不同?”
周冶道:“如果不是京中恐有变故,她可能会慢慢跟那些人玩。但卢宽都被召回去了,京中随时有变故,她没那么多时间在此慢慢耗了。”
侍剑点头道:“公子说得有理。”
“可她……”侍剑迟疑道,“可她说的,能信吗?”
周冶笑笑:“我信。”
回了衙门,换过衣服,正好边用早点,边听涤砚的回报。
涤砚和洗墨都没闲着,连夜将义庄抓回来的人审了一遍。如周冶所料,个个都嘴硬,但他这次也不手软了,放手让他们大刑伺候。重刑之下,有几个熬不住的,多少吐了点口。
涤砚道:“说义庄确实有将无名尸卖出去,给人配阴婚的。还有些人是天生残疾,或因故残缺,也有买了配全,以求个全尸的。”
周冶道:“民间配阴婚的事屡禁不绝,哪里都有,而身体残缺的,又能有多少?仅凭这两项,何至于就空了?黑市也查了?”
“查了,是有些尸体买卖,但量都不大,也都是这两种。”
周冶冷笑:“总不见得大历所有买卖尸体的,都奔着这绥陵来,都指着这一个南山义庄薅,把那一坡都给薅空了吧?继续审。”
说完,起身指了指带回来的几本册子,招呼洗墨道,“拿上,跟我走。”
走进院子,他隔着花窗,往竹雨院里扫了一眼,见那花木扶疏中仿佛有个人影。
进去一看,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只孟珂侧躺在一张贵妃榻上,闭眼晒太阳。
他轻轻走过去,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睡着的她,看起来格外不一样,似猫,又似虎,让人想伸手触摸,却又怕她立刻便冲他嗷呜亮爪。
他静静地看着她,不由想起,那夜在农家,她昏睡中眉头紧锁,梦魇缠身的样子;她病发时虚弱苍白,虚汗涔涔的样子;如今虽然血毒未清,但脸色至少看起来正常多了。
想到此,他不由伸出了手,想看看她袖中的手臂,病势可有缓解。可刚伸出去,就停在了半空,心虚地转头看了看周围,像怕被人抓到做什么坏事一样。
一发现自己这心虚,他不由笑了,虚虚地团了团手,装作伸了伸胳膊,顺势收了回去。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原就该是个能安睡,能饮能食,每日晒晒太阳,看看花草,过着闲散富贵生活的小姐,至多也就愁一下夫君前程,孩子学业,偶尔为公婆妯娌关系烦难一下的女子。
可她竟活成了如今这样,带着这药石无灵的身躯,以世所罕见的心志,日日忍受着生不如死的痛楚,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去做大多男儿都做不到的事,还要不失本心,不伤无辜……
他都替她觉得,太难了,而这样活着,也太累了。
一阵风起,他抬头看了看,这些丫头也不知哪儿去了,也没个人守着。人睡着的时候,正是卫气回收,最吹不得风的时候。她这身子,哪还经得起邪气入体。
他起身站到风头处,单腿蹲下来,挡在她头前,正正对着她的脸。
明亮的阳光透过草木,落在她脸上,映得微微透亮。他不由想起,上次同她靠这么近的时候,想起她在自己怀中的触感,一时便觉得耳朵发热。
“看够了吗?”孟珂突然道。
周冶猛地一愣,舌头都打结了:“你……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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