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玉箫

夜阑人静,周冶带着微醺的酒意出来的时候,雪也停了,铺了一地的浅白。

踏出门前,他贪恋地顿住了脚步,想在那光明温暖中,那酒香迤逦中多留哪怕一刻;走到院门口,又恋恋地回头看了一眼。

就在转身而去的时候,一阵风掠入了竹雨院,他不由回头又看了一眼,但分明没什么动静,又踩着轻轻的雪声去了。

回了听风轩,涤砚侍剑俱在,室内光明温暖,可他却觉得冷屋冷室。

他顿了顿,径直往书案前走去:“研墨!”

“这么晚,还要做什么?”洗墨不由奇道,“公子莫如乘着酒意歇了。”

看公子已经自己上手铺纸,他无奈地走了过去,打着个哈欠嘀咕道,“大晚上不睡,作什么画。”

周冶也不搭理他,静静看着空白的画纸,画面已清晰如在眼前。

洗墨手上磨着磨着,忍不住问道:“公子,这又画孟小姐呢吧?这位小姐真的能信吗……你就不怕,只是在被她利用?”

周冶扶着袖子抬手蘸墨:“我信她。”

“为何那么信她?”洗墨问。

周冶今夜喝酒之时,看她那始终清醒、理智,绝不失分寸的样子,不由想起上次在熹园雪夜看梅。送她回烟雨斋的时候,他不自觉往里面扫了一眼:夜里,灯光一映,他看见屏风后空落落的,全不是个富贵人家小姐卧房该有的精致样,也不是这个年纪的女子享受生活的样子。

便是那一刻,他一下明白了她如今活成的是什么样子,而她心中那道,连卢宽也被隔绝在外的墙是什么。

那墙,便是那个叫复仇的东西。她早早做了为此损身殒命的准备,她并非将卢宽隔绝于外,而是在保护他不受牵连。

便是他这样被卷进的人,她也没打算利用或牺牲,只要他公正便是。而她所在意之人,比如卢宽,就更不可了。

有这份比谁都坚定的底线,他还有何理由不信?

那个纤弱的身影,内里是比天下男儿都要坚定的东西,爱恨自那道墙分明,而善恶也自那道墙昭彰。哪怕是早先对她疑虑尚存的时候,他心中也不由敬服起来。

而此刻想及,他心中分明又多了些莫名的酸楚。她这一路,太孤单了。而他,能陪她走一走,哪怕只一段,也是好的。

想着这些的时候,笔上的墨慢慢盈于笔尖,滴了下去。

洗墨“呀”了一声,忙新抽了一张纸,替公子换上。

周冶回过神来,重新饱蘸浓墨挥毫起来。

这一画就画到快四更天,侍剑和涤砚早已睡着,只洗墨还在一旁伺候。

瞧公子题词落款,盖上了印,他这才打着哈欠去看,见果是一幅雪夜煮酒图,含糊着念了出来:“春雪漫天不知寒,炉火映颊酒香酣。 ”

周冶起身几步走到窗下,对着窗外的夜色伸了伸胳膊,突地飞身而出,几步就上了屋顶。

竹雨院窗口对面的房顶上,一个人影坐在屋脊上,手中拿着酒壶,不时往院里瞧一眼,喝上一口。

顺着那人目光看去,见孟珂竟还坐在窗下,一手支颐,一手把玩着酒盏。

周冶怕吵到竹雨院的人,压低声音,喝问道:“何人敢擅闯县衙?”

那人的目光也往院内一看,抬眼冷冷扫了周冶一眼,便往远处飞去:“我不找你,你管不着。”

周冶飞身跟了上去:“你既来我的地方,我就管得着。”

他方才从亮处出来,眼睛一时看不清,这会儿适应了,慢慢才看清,此人戴着一张银色面具,腰悬一支玉色洞箫,不由想到了传言。

“阁下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玉箫公子?白水门门主萧白水?”

上次救樊仲荣之后,他就找人查了。这白水门在三州之地已久,原是个不起眼的小股江湖势力。不知怎的,前几年突地改了名,不缺钱,也不缺人的,声名渐渐鹊起,隐隐有盖过黑石堂之势。

而这一切,都是从人称“玉箫公子“的萧白水上位起的。没有他,便没有今日的局面。

不过,江湖上虽盛传这萧白水的美名,说其乃不世出的美男子,但他常年一张银色面具,根本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更别提真实身份了。他凭空出世,骤然窜上高位,却又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

周冶当时便觉着,白水门从改名到做事,都像针对黑石堂似的,抢地盘,压生意,处处追着黑石堂打。若说是江湖势力争地盘抢生意,可。但若说是寻仇,也可。

他一直怀疑,孟珂同这白水门,到底什么关系?

而这神秘的萧白水又是谁?

看他熟门熟路的样子,当不是第一次来了。孟珂的人是没发现他,还是本就知道,也允许他这般自由来去?

被叫破了身份,那人也不跑了,站在房顶,双手抱于胸前,歪头看着周冶:“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门主在江湖上也有些名气,这般偷窥我的……客人,不合适吧。”

“客人?”那人笑道,“既然是客人,你便也做不得人的主。再说了,大人还是别急着树敌,庙堂虽高,江湖也大,可能还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呢。”

说完,也不恋战,飞身而去,留下一句,“有事叫雨歇姑娘找我。”

果然是老熟人。周冶于是也不硬追,转身回了。

***

一连几日,衙门口那张桌子日日摆着。那些人也日日都来,还越集越多,却一个名字没落,显然有人刻意在背后生事。

周冶在外书房看俞用之找出的近年案卷。洗墨送茶进来,问:“公子,真要把一座山都挖了?一时半会儿,人手也不够……门口这些人,咱们的人不撤,只怕不会罢休。”

“不必了,”周冶抬眼看向外面,听着已经耳熟的喧闹,笑道,“僵持这么几日,样子也做得差不多了。”

他若是不查清就走,还恐生疑。这些人闹事,倒正好给了他一个台阶,名正言顺地“迫于压力”撤人。

于是,转头对侍剑道,“今日晚些时候就大张旗鼓地把人手都撤回来,留几个人守着,盯着以防……有人去捣乱生事就行。”

说完,扔下手中案卷,“我先睡一会,几夜不曾好睡了!这么熬下去,我这盛世美颜都绷不住了。”

周冶刚睡,下头人又来了,说高升一直闹着要见大人,牢里的人不堪其扰,只好又来上报。

洗墨勾勾手指,那狱卒疑惑地走上前去,顺着他的手一看,见周冶腿翘在案上,睡着了。

“大人忙了几夜不曾睡,这会儿刚睡着。你若敢叫,就去。”

那狱卒揉了揉耳朵,一脸疼得慌的样子,无奈地转身走了。

周冶这一觉就睡到了薄暮时分。这时,山坡上已经空了,只留下一地的土和坑。坡下的义庄也空了,被贴上了封条。衙门的人陆续三三两两地沿着官道往回撤。

而侍剑暗地里带着人,一队在外,一队蹲守在义庄内,就等着猎物上门。

天渐渐黑了下来,山林的高处开始窸窣作响,有什么东西慢慢往下,朝着山坡包抄而去。

邀月阁内,梁云钦和杨管家面色都有些紧。

杨管家宽他的心道:“老爷不必忧心,衙门只留了几个人,咱们今夜必能得手。”

“我就是……感觉不太好。”梁云钦心道,这些日子就没有好过,诸事不顺,今年明明没有犯太岁啊!

这时,有人敲门,杨管家出去又拿了密信进来:“老爷,孙嬷嬷的消息到了。”

杨管家展开密信,抬头道,“这孙嬷嬷……是这孙九爷的老相好。”

梁云钦又惊又奇:“老相好!既然有了孙九爷,她何必还要当这个嬷嬷?图什么?”

一堆疑问接连冒出来,“她为何自己要带着老相好,双双效忠于她呢?还有,孙老九这老东西,能因为这个孙嬷嬷,就对梁夫人言听计从?一把年纪的人了,徐娘半老也……难道是有把柄?以前也没这样啊!”

梁云钦越想越迷惑,“这俗世男女不外乎三种,不是利害,便是**,还有便是……血缘。他们之间,是哪一种呢?”

“老爷自己不是已经说出来了。”苏姒在一旁道。

“什么?!”梁云钦浑然未觉。

苏姒拿了两个酒杯,朝他一举:“这两人是老相好。”

摆好了,又拿了一个,“而这孙老九不傻,男人嘛,再相好也就那么几年头昏脑热而已,不至于为此让利这么大。这梁夫人与嬷嬷之间,若是单纯的主仆,只怕没那么牢靠。”

梁云钦没听明白,不,更糊涂了。

苏姒道:“从利益讲不通,情爱爷说不通,那就只有一个答案——血缘。”

“血缘?”梁云钦一摆手,“不是!你听这两人都姓孙吧?这我还能不查?那孙嬷嬷她本来不姓孙!”

苏姒:“我说的这血缘,不是他们二人。”

梁云钦惊道:“你是说,这孙嬷嬷和这梁夫人?还是孙九爷和这梁夫人?这三人……不——会——吧!”

可他立刻发现,这样一来,好多事就说得通了,喃喃道,“难道这就是为什么……她能对霍家……那么狠?”

因为她就不是霍茹蕙,而是孙茹蕙?

梁云钦神色沉静了下来,静坐了许久,抬头看向杨管家。

“老杨!”

这一声,艰难却笃定,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老爷?”

梁云钦道:“咱们只怕得另做打算了!”

他在房里绕来绕去,绕了半天,突然站住了道:“不行!马上把义庄外头的人召回来!别去了!”

“不去了?”杨管家不敢相信地道。

“只怕是陷阱。“梁云钦道,“不去,他一时半会儿搜不到。去了,就是人赃并获。”

杨管家:“可他们只要一日不撤,咱们就……”

“无妨!”梁云钦唤他过去,附耳说了什么。

杨管家点头应是,退了出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六十二年冬

橘涂十一日

狩心游戏

错嫁给年代文大佬后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卢家养女
连载中烟屿濛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