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虽是在替顾安求饶,他的脸色却格外难看。
顾安的确气闷至极。
君子重名,平日里哪怕他心中再如何不满,脑中再如何不堪,面对外人时也永远克己复礼,为的不过是得一句称赞。而今却被苏婉儿毫不留情地将华丽的面具撕开,露出内里肮脏糜烂的丑陋来。
他想说话,想让她闭嘴,可蒋炎铭得到陆凌示意,却猛地将胳膊一缩!
“啊——”顾安再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苏婉儿看得分明,更是吓得瞬间闭上双眼。
杀意凛然,这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粘稠的液体顺着脖颈往下流淌,分不清究竟是汗还是血。
顾安紧绷的神经终于崩断,如果刚才他还能胡思乱想的话,此刻他的脑中便只剩下了一片空白,生死关头,什么身份地位,权势财富,都不再比活着重要。
他的声音变得嘶哑,只剩下本能的念念有词:“王爷息怒,王爷饶命,求您饶我这一回……”
苏婉儿面如金纸,身子都软了,但睁开双眼后还是豁出一切道:“王爷!求王爷饶恕了顾公子,若一定要罚,就罚我好了,毕竟今日皆因我自作主张……”
好不容易得了消息的苏远峰和苏夫人带着人冒雨跌跌撞撞地跑来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不由大惊失色。
“王爷不可!刀下留人!有什么话都可以好好说的!”
“好好说?”陆凌耐心终于用尽,他轻轻一笑,缓缓走到顾安跟前,接着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抬起手,冲着对方的腹间猛地握拳。
扳指上的尖刺扎进皮肉,发出“噗”一声轻响,顾安身上的蓝色长衫很快被浸出的鲜血染出一朵绚烂的花,陆凌却仿佛根本没看到似的将他拉近,用力一点一点地扭转,切割着他的皮肉。
“可本王好好说的时候,他不听啊。”
疼痛感并不强烈,似乎是延迟了一般,可这骇人的惊惧却叫顾安再难坚持。他的身子疯狂颤动着,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终于头一歪,晕了。
苏灵韵重新回到前厅时,被人群挡在了最外围。
没过多久,浑身浴血昏迷不醒的顾安就被人从里面架了出来,接着,她看到陆凌满手是血,穿过层叠的人群走到了她跟前道:“衣裳换好了?那便随本王走吧。”
苏灵韵呆了一下,问:“您受伤了?”
顺着苏灵韵的视线看去,陆凌这才发现自己垂在身侧的右手上满是刺目的红,那股恶心的,腻味的,粘稠而湿热的触觉陡然上涌,顷刻间就将他彻底淹没。
他下意识微皱了眉,摇头道:“没有。”
前行的步伐却随之慢了半刻。
无数凄惨的尖叫自耳边响起,扑鼻的腥臭充斥在周围,到处都是愤怒的喊杀声,绝望的求饶声,还有不肯就范的咒骂声,以及隐隐传来的狞笑……最终,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与世隔绝的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满目赤红渐渐自眼前散开,陆凌才缓缓从怀中掏出帕子,张开手掌一点点慢慢擦拭起来。
但血迹本就凝固的快,即便他擦得仔细,也并不能完全拭净。
轻啧一声,有些烦躁地将帕子丢给后方的蒋炎铭,陆凌先说了一句:“拿去烧了,”才又小声自语,“果然,擦是擦不掉的。”
苏灵韵并未察觉他短暂的异常,闻言只往他手上看了一眼,不解道:“肯定擦不掉啊,一会儿用水洗一洗就是了。”
她说这话时并没在意,然而陆凌却微愣了片刻,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辞,半晌才应了一句“好”。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方才本王还以为,你会更关心顾安的死活。”
“他?”苏灵韵抬起头。别说,这她还真没怎么关心。
如果说最开始的她对顾安还有几分来自读者对主角天然的滤镜,在这之后一次次你死我活的针锋相对中,那点所谓的“好感”也早就消散殆尽了。
其实,书里的顾安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虚伪,善谋,自私,不择手段,习惯利用周围所有的善意来达成自身目的。只是他刚好遇到了心怀大爱的女主苏婉儿,即便被利用也仍旧一点点感化着他,二人才最终得成眷属。
算是一个救赎与被救赎的故事。
可这以德报怨,苏婉儿可以,苏灵韵却实在做不来。
要她对一个设计陷害自己,想要取她性命的人关怀备至,绝不可能,没有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就已经是她最大的好心了。
在她看来,这个人她喜欢,那便相处,那个人不喜欢,那便远离。既要远离,此人的生死好坏也就都不再与她有关。
不过嘛,现下陆凌既然问了,苏灵韵还是礼貌地稍微回忆了一下。
顾安刚刚的状态看起来虽凄惨狼狈,但胸口肯定还是有起伏的,甚至那起伏还不小。苏灵韵觉得他可能早就醒了,只是碍于体面不好意思睁开眼——毕竟很少有真晕的人会因为脚被人踩到而疼得抽气。
再说他要是真死了,苏远峰和苏夫人还能如此安静让他们就这么出门?就算不敢拦端亲王,也定要哭天抢地,以此洗清苏府嫌疑的。
想到此处,苏灵韵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我赌一文钱,他死不了。”
这话有趣,陆凌干脆又用左手从身上摸出一个荷包来,稍稍颠了颠后直接扔给了她:“那你赌对了,不过他虽只值一文,本王身上却没带铜板,这里面约莫有二十两,算是给你的彩头。”
骇人的瘟神终于踏出了苏府。
苏远峰一直僵在原地盯着地上的血迹,也不知看了多久,才颤着嘴皮子抖着声音道:“着人去齐国公府通报一声,再去打些水来,将此处冲干净。还有——”
他想了想,复又烦躁地摆摆手。
“罢了,就先这样,快去!务必将话给齐国公带到,此事与我苏家无关,若是可以,还是让他们尽快派人来将顾公子接走,毕竟我苏家府医医术定是不如国公府的。”
其实要按他的本意,现下他就想将人送走。
可顾安都晕了,还伤得这么重,对方的身份地位再不及端亲王,到底也还是国公。苏远峰行走官场多年,向来讲究中庸之道,斟酌再三,还是没把事情做的太绝。
只是心里却不免犯起了嘀咕,看来婉儿的婚事的确得重新考量了。
负责出门传话的小厮拔腿就跑,一众丫鬟婆子也都跟着忙碌起来,人群散去,前厅内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苏夫人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好不容易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极度的惧怕过后,是翻涌而上的怒意。
苏夫人哑着嗓子,浑身都在哆嗦:“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费尽心思要让女儿嫁的人!”
“一言不合他就要杀人,属下拿剑架在人脖子上还不够,当着你我的面,他竟还亲自动手,那可是齐国公世子!真要让他在家中将人杀了,那岂非滔天大祸!”
她的声音都变了调:“我听说,前些天他在宫里还把四皇子也打伤了,这样喜怒不定的疯子……如何能嫁?”
她越想越焦虑,越想越心惊,一张脸由白转红,嗓门也越来越大,手则无意识紧紧抓住了苏远峰的衣袖:“你可看到他方才那模样了?他就是个罗刹,就是个活阎王!”
她还要再说,苏远峰连忙抬手捂住了她的嘴:“郑氏,你是生怕你的这些话传不到他耳朵里不成?”
苏夫人,也就是郑氏,这回却没再轻易妥协,而是愤恨地一扭头挣脱了他的束缚:“你只会让我闭嘴,可曾想过有他在,我们的苏家的将来?”
“妇道人家,你知道什么?”苏远峰却拧起了眉头,“若非他在,我苏家将来才真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话说得古怪。
郑氏听不明白,可此刻也不想听明白。
她只觉得心跳快得异常,担忧与惧怕不断刺激着大脑,让她终于彻底爆发:“是!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就是个疯子!自打圣旨赐婚,他派来的人目中无人,他自己不请自来,就又差点闹出人命!”
郑氏嘴皮子哆嗦着,维持多年的稳重也再难为续。
“他将顾安伤成那样,却根本无动于衷,把人扔给我们,转头就又若无其事拉着灵韵去什么芸香楼,而你竟然还点头同意……”
苏远峰烦躁地看了她一眼,反驳道:“我当然同意。他要去,你能拦吗?换作是你,你敢吗?再说,现下顾安不是还好好的在那嘛,他又没死。”
的确,不管是什么原因,说要杀人的人最终并没有真的要了顾安的命。
郑氏被这话堵得整个儿噎住,脑中却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拉住了在旁垂头不语的苏婉儿,先是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她并无妨碍,迟来的愤怒才直冲头顶。
“你给我跪下!”
苏婉儿自知错处,话音未落便已规规矩矩跪倒在地。
郑氏心中越发悲痛,看着自家女儿如此懂事知礼,而方才竟险些为了旁人丢了性命,再想想那手掌生杀大权的人竟是自己丈夫亲自招惹回来的,郑氏不由红了眼眶,扑簌簌落下泪来。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为了一个外人,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是吗?母亲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就都抛到一边,不管了是吗?”
苏婉儿直挺挺跪着,自觉不孝,可却并不后悔。
她恭敬地俯身,叩首道:“女儿知错,可事关我苏家安危,女儿个人的性命并不要紧,何况顾公子幼时便与我相识,今日他所做之事哪怕再错,也不该枉死,事态紧急,女儿只有冒死谏言。”
这话说得不错,苏远峰听得连连点头,郑氏却再忍不住哀嚎出声:“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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