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烈日当空。
御花园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有大片姹紫嫣红的花儿开得正艳,景色宜人。
可众人心中存着事,凑在一处说话时本就有些神不守舍,随着时间推移天气渐热,那些原先被刻意压住的情绪也慢慢躁动起来,有几位体弱的夫人等得不耐,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找了阴凉处坐下歇息。
有人小声嘀咕:“这都晌午了,按理说早该唤咱们进殿了,怎的到现在都还没个动静,不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吧……”
她们这一个个,本就是半夜被惊醒的,今日一早出门又急,连早膳都没能用上几口,此刻是又困又累又饿又热,情绪自然也难以稳定。
有那急性子的,更是直接拦住了路过的宫女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天这么热,大家总这么站着也不是个道理,太后娘娘召咱们进宫,不是说参加宫宴吗,为何还无人来传,你们好歹着人去帮忙问一声啊!”
满园皆是官员家眷,又不是犯了事被抓进来的,在日头底下等了这么久,若是放在平时,打听那么一两句也并无不可。
但今日不知为何,那宫女却只是摇头,按部就班添了茶水便自退下了。
问话的那位一下呆在当场,表情震惊口中喃喃:“这,这是,出事了?”
无人回答,可也叫人更加忐忑,就连苏夫人都没了和人虚与委蛇的心情,拉着苏婉儿坐到了苏灵韵身边。
“太后心急,早几年便想替他赐婚,却都被拒绝了,今日好不容易同意了办宫宴,上头还特意向你父亲透了话,按理说不该有什么问题……”
苏夫人本就对这桩婚事不满,此时越发带了厌弃:“可这位的性子反复无常随心而为,出尔反尔简直是常有的事,能闹得太后与圣上到现在都不来,只怕是有了什么变故。”
“这是将我苏家当猴子耍呢!”她实在没忍住咒骂出声,“什么天潢贵胄,我儿如此出色,若非迫不得已,娘如何会同意你嫁给他这样的人。”
苏婉儿被这话吓了一跳,忙伸手轻拽她的袖摆:“母亲慎言。”
皇宫禁地,又不是自家后花园,苏夫人其实也知道该克制住情绪,可现下她本就烦躁,再一想自己多年劳心劳力悉心教导,好不容易才名满京城的女儿竟要与这样的人共度一生——
而且对方还极有可能反悔了,瞧不上了,她就越加怒火中烧难以自持。
凭什么?他还当自己是从前那高不可攀人中龙凤的端亲王世子吗?
一个废人。
比起苏夫人的愤恨不平,苏婉儿明显冷静得多。见她动怒,反倒低声劝道:“您别生气,他若真改了主意不是好事吗?如此,母亲的心愿也能达成,女儿不必嫁他,便是父亲也说不出咱们的错处了。”
苏夫人没吭声。
女儿说得极是,也很有道理,可不知为何,她还是觉得自己仿若吞了口苍蝇般直恶心。
视线无意识地滑落在一旁的苏灵韵身上,与端庄典雅的苏婉儿不同,这丫头不知怎么回事,长得便是一副狐媚子样,如今更是坐没坐相,正和丫鬟桃红用一枚铜板猜正反,嬉笑怒骂,好似周围一切都与她无关。
苏夫人胸中怒气顿时直冲头顶,终于找了个由头宣泄:“苏灵韵!你就不能学学你姐姐,安稳坐会儿吗?”
“……”
才刚将手中铜板丢出的苏灵韵被惊得浑身一颤,差点没骂出什么不该骂的字眼。
她抬起头来,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才有些不解地道:“可大姐姐是站着的啊,她都没坐。”
上一瞬才刚站起身的苏婉儿有些尴尬地朝母亲扬起一个歉意的笑。
苏夫人没想到竟会被大女儿背刺,一时气得抬手在空中指了半天,看着苏灵韵觉得朽木实在不可雕,看着苏婉儿又觉得自己真是命苦,想说什么,到底不知该从何说起,唯剩一声叹息。
毕竟是年轻的女孩子,又是嫡亲姐妹,宫里的主子们一直不来,于是没过多久,就连苏婉儿都加入了铜板猜正反的队伍。
苏夫人眼不见为净,索性转过脸去闭眼假寐,不管了。
大燕皇宫,御花园与镜心园两园相邻。
虽说本朝民风开放,男女大防并没有前朝那般严格,但宫宴前也还是将男宾女宾分别设在两处。
夫人小姐们皆在御花园里聊天,年轻的公子们则在镜心园里说话。
此时此刻,齐国公世子顾安一袭茶白色长衫,正远离了喧嚣的人群,站在园内最高处假山的凉亭下往远处眺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微微侧身:“东西确定送到了?”
“确定,”不远处的贴身侍卫点头,“属下亲眼见到她接过纸条看了,只是不知为何却迟迟未有动作,人来人往的,属下也不好一直站在甬道里等,只能先回来了。”
顾安闻言,微蹙了眉头。
“苏家这位小姐向来是极好说话的,往日若我有所求,她定会第一时间来见,今日又是交还香囊这样于她有利之事,可这么久了,除去她身边那丫鬟离开了一趟,她自己竟一直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先是看花看了半晌,又靠坐着望天望了许久,之后她们就一直在扔铜钱……”
饶是顾安聪慧异常,也实在想不通其中关窍:“好端端的,扔铜钱做什么?现下竟连婉儿也扔上了。”
此处视野开阔,能隐约看到御花园内的场景,只是再细节的东西就无从得知了。
顾安脸上不由带了些困惑,抬眸去看天色,他心中的不安更添了几分:“其实她是否赴约本也不是重点,一枚弃子罢了,若棋局已定,无论怎样都由不得她自己再做选择,可如今……”
他转过身去,看向更远处的启乾殿,未再开口。
今日敢用此计,他赌的就是端亲王此人无心。既无心,便不会在意究竟是谁做他的王妃,也不会对一件于他而言无伤大雅的小事出手,按照他的性格,该更乐意端坐高台,看旁人唱念做打。
顾安善谋,从来算无遗漏,但这次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什么正在脱离他的掌控,叫他心下揣揣。
该应约的人未曾应约,该出现的人也未曾出现,思来想去,这段时日旁人并无甚变化,唯一有些不同的便是这位苏家小姐,再联想到方才她身边的丫鬟曾短暂地离开了一段时间——
顾安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去,你亲自去,唤那苏家小姐……”
他想了想,转而道:“唤那位苏三小姐苏灵韵,出来与我一见。”
***
与两园中的烦躁喧嚣不同,此刻的启乾殿内甚至有些压抑沉闷。
太医们低着脑袋缩着脖子,齐齐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太后与皇上则于上首分坐两边,一个扶额长叹,一个苦口婆心。
“你这又是为什么?”
天气本就热,哪怕身边尚有宫人打扇,屋内也放了冰鉴,宣武帝还是急得汗出了一身的汗:“大臣们都已进了宫,家眷们也都已在御花园中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现在说不娶,叫朕怎么同他们交代?”
“太后为了你的事急得半夜便没睡,一直熬到此刻,涟寒你抬头看看,可会心疼?”
“你父兄去得早,端亲王这一脉只剩你一个,朕是你亲叔叔!往日什么事不是对你千依百顺?可今日为的是什么你心中难道不清楚吗?你难道真想让你父亲的血脉在你这里断了不成?”
帝王一怒,天下缟素,宣武帝一连串的问话,整个启乾殿内顿时只剩下刻意压轻的呼吸声。
陆凌是被人用坐轿抬着过来的,此刻正在堂下,身子斜斜地靠在一边,身上还盖着一层薄被,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却清清爽爽,一点汗珠都未见,自然也没有如旁人一般的惧色。
他并没有立刻回话,视线直直落在宣武帝脸上许久,才低头笑了一声:“涟寒哪敢?如此不忠不孝的名头,哪怕涟寒再不是个东西也不敢胡乱认领,否则将来九泉之下才是真要被我父兄骂得狗血淋头,斥我不配为人。”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宣武帝毕竟身居高位多年,早已习惯了天下臣服,此刻哪怕再如何克制,也忍不住微微变了脸色。
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就听陆凌又悠然说道:“这样吧,各退一步。”
“臣本是相信太后娘娘和皇上才没管这事,可却总有宵小之徒想要钻空子操控臣的家事,夫妻一体,这可不成,”他抬起双眸,“既是臣要娶妻,那这人选便该由臣自己来定,如何?”
陆凌并未提到究竟是什么宵小,太后与宣武帝听后也没有去问,只犹豫着面面相觑了片刻便道:“就依你。”
到了此刻,他究竟娶谁早已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必须选出一个人来,否则这样大费周章召集了所有家中有适龄女儿的臣子进宫,不就成了个笑话?饶是太后与皇上也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虽不尽如人意,但陆凌也算松了口。
太后扶着额头,手指轻按太阳穴,想想没忍住还是多嘴了一句:“苏家大小姐温婉大方,哀家看就是极好的人,偏你不愿。如今你既要选,便需对自己负责,万不可随意挑些小门小户的,辱了端亲王府的门楣。”
话音落下,果然听到陆凌笑了一声:“有我这样的人在,端亲王府还有什么门楣?”
宣武帝气得刚要开口骂人,他已又恢复了正经,靠在椅背上拱手道:“谨遵娘娘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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