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寒凉。
屋檐上的积雪被晚风吹落,零零落落在撒在空中,被屋子里透出的烛光染上了一抹微光,仿若月光洒下的片片清晖。
地上的积雪早已经被打扫干净,月光照在地面上,又铺了一层冷白。
周敬之腹诽了几句,打算回去睡觉,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外面何人?”
没什么情绪,带着几分凛冽,是陆旻的声音。
没等他开口,管家就替他回禀了。
片刻后,陆旻的声音再度传出来:“让他进来。”
周敬之快步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的蜡烛被刚开门时的寒风吹的摇曳,明明灭灭的,有些昏暗,一时间看不真切屋里的场景。
周敬之关上房门,往里面走了几步,烛光才慢慢稳定下来。
烛光映在陆旻脸上,为他那棱角分明的面庞平添了几分柔和,同时也给他那暗沉的眸子添了几分光彩,掩住了他眼底的死寂。
即便烛光如此微弱,光线如此暗淡,却也能一眼被陆旻的长相吸引。
周敬之缓缓收回视线,低头恭敬行礼:“将军。”
陆旻淡淡看他一眼,心叹这会儿倒是乖巧老实,半点不见他刚骂“倔驴”时的样子。
不过他那般生气,气自己不听他的话,是不是……也是因为他担心自己呢。
可周敬之跟他素昧平生,如今不过萍水相逢,他为何要担心自己呢?
大概,他只是不希望自己出事,这样,他才能有一个安身之所吧。
陆旻不再想他的事,开口问他:“蒋辰怎么样了?”
周敬之思忖了片刻,微微咬了咬唇,面上带了几分忧愁道:“依在下看,情况不算好。”
陆旻平静的面色瞬间被担忧取代,眉头紧蹙:“管家不是说没什么事了么?”
周敬之现在站这个位置,只能看到陆旻的长相,但却看不到陆旻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所以他没办法通过陆旻的表情去揣测什么。
“表面看起来是好转了一些,但……从卦象上来看,恐怕不容乐观,”他说完,看了陆旻一眼,道,“将军若是实在不放心,我明后两日没什么事,可以再去看看,再为他多卜几卦。”
“还有,”周敬之恍然抬头,十分严肃的转告,“蒋辰让我转告将军,他很担心您,让您安心养伤,切勿多想。”
陆旻只在一旁静静听着,没有回答。
周敬之视线下移,转眼看到了书桌上的那一堆画。
水墨的浸透让原本薄如蝉翼的宣纸有了起伏变化,也让那堆画看起来更“厚重”。
周敬之眯起眼睛往那边望着。
对于习惯了灯光的人来说,烛光下的东西看起来确实不够清晰,甚至即便书房里点了两盏火烛,给周敬之的感觉依旧是很昏暗。
他细看了半晌,才分辨出来,陆旻桌上的画里面,最上面摆着的几张,都是带有他画的带“火柴人”的彩色山水画。
周敬之不经意间,把心里话问了出来:“将军……喜欢这些画么?”
长久的沉默。
周敬之觉得可能是自己话多了,刚想转移话题,就听陆旻随口应了一声“嗯”。
声音淡淡的,听起来有些敷衍。
但好歹,算是回答了。
没让他冷场。
他正想着,就听陆旻开口补充:“画得很好,下面的小人儿,画得不错。”
小人儿不错?周敬之下意识反应过来,之前管家找画师,给画师赏了很多银子,说是陆旻喜欢他的画儿,如今看来,陆旻喜欢的,不是画师的画。
想到这儿,他心里忍不住有些开心。
陆旻喜欢的话,他可以多画一些,至于误会,也没什么可解释的,只要陆旻能看到画,心情能好些便好。
虽然这“倔驴将军”有些倔,但好歹还算有些眼光。
再度被叫了“倔驴”的陆旻在昏暗的烛光中抬眸,看向眼前这不漏声色的书生,但也只是一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掩下了心底的疑惑。
周敬之自顾自抬头,语气也带了几分轻快:“将军喜欢便好,张兄的画功确实是出神入化,足不出户便能赏尽天下奇景,也是快哉。”
陆旻:“嗯,没事了,你早些休息吧。”
“是,将军。”
周敬之从书房出来,关上房门,恍然间又想起来些什么,于是折返回去,推开了房门。
谁知刚一进门,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了。
他呆愣在原地,脚下生了根一般定在那儿,一时间进退两难。
类似“轮椅”构造的木椅已经移到了书房中央,陆旻正弯着腰,费力的想要去够那掉在地上的笔架。
那笔架距离陆旻的木椅不过一米,但陆旻的木椅太高,离得又远,他拼尽全力,指尖也没能够到那笔架。
似乎是听到了这边开门的声音,他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怎么回来了?”
周敬之这才回过神来,把房门关上,把风雪堵在外面。
陆旻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颓败,还有几分被人撞破尴尬的难堪和窘迫。
只那一瞬间,周敬之忽然明白,陆旻为什么想死了。
之前他虽然根据主线,猜过陆旻心存死志的主要原因,可如今身临其境,看到他这般,他才理解,陆旻心里有多绝望。
以往战无不胜、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如今连这种弯腰捡东西这种简单的小事都需要人帮忙,更有甚者,就连换裤子、进浴桶洗身子、上床睡觉这种私秘的事都需要人帮忙。
陆旻那般骄傲,如今却这般狼狈不堪,甚至还无可避免的要将这份儿狼狈展现在别人眼前。
即便他再怎么自立,再怎么避免,也总会有被人撞破的时候,他心里怎么会不绝望。
周敬之没有动手帮他捡,他不想在撞破陆旻的尴尬之后再打碎他的自尊。
于是他快步走上前,想要帮陆旻推一下木椅,让他离得更近些,只是屋内太昏暗,他走得又急,没看到地上的槛儿,直接来了个“五体投地”的姿势。
周敬之:“……”
陆旻:“你没事吧。”
陆旻伸手去扶他,周敬之没拒绝他的好意,扶着陆旻的胳膊从地上爬了起来。
“没,没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陆旻的小臂,心叹陆旻不愧是身材魁梧的大将军,就连小臂都这么有劲儿。
他刚才扶着陆旻小臂站起来的时候,几乎大半个身子的力量都挂在陆旻的小臂上,直到借力站起来,陆旻的小臂竟然平稳的连抖都没抖一下。
“你没看到门槛?”
周敬之顺着陆旻的问题,慢慢低头,看着下面那十分显眼的门槛儿,也瞬间明白了陆旻刚刚为什么要隔着一米的距离去捡东西了。
原来是有门槛,那木椅过不去。只是,笔架是什么时候掉的,不,应该说是扔的,掉不可能掉这么远。他没听见声响,大概是他过来之前扔的吧。
“没,屋里太暗了。”
他走到陆旻身后,扶着陆旻的木椅,往前面推了推,然后扶着前面,用力抬了一下,没抬动。
陆旻:“……”
“帮我捡一下吧。”
周敬之不信邪,用尽全身的力气又抬了一次,这次顺顺利利过了门槛了。
“将军自己来。”
陆旻定睛看了他一眼,眼底隐秘的情绪一闪而过,而后才弯腰把东西捡起来,又问了他一遍,“你怎么回来了?”
周敬之接过笔架,把笔架放回书桌上,回到陆旻身边,回答道:“看您这么晚还在书房,想回来问问您,回不回房,有没有需要我效劳的。”
“你帮我叫侍卫进来吧。”
是拒绝自己推他回房的意思,周敬之懂了,但还是不死心道:“还有一事,两日后……”
“我乏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周敬之表面温顺的回了句“好”,出门叫完侍卫就在心里暗叹:“陆旻啊陆旻,我的陆大将军,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倔啊。”
“哼,倔驴,不理你了。”
*
周敬之从蒋辰那里回来时,画师依旧在大门口等他。
“周兄,你为何对那姓蒋的公子如此关照。”
“没什么。”周敬之对蒋辰上心,自然有他的原因,但即便画师是个好人,他也不能什么都跟画师说。
一个时辰后,两人带着画好的画回到了将军府。
周敬之把画交给了画师,画师负责把他们俩的画一起交给陆旻。
刚进大门,管家就劫住了他。
“周公子,往这边走。”管家在前给给他引路,“将军说你之前的住处太偏,吩咐给你换了间离书房近一些的上房。”
“多谢。”
周敬之笑着道谢。
管家又道:“哦对了,你一会儿没什么事儿的话,就别出府了,一会儿正巧太医过来给将军治腿,将军让你过去。”
这逻辑周敬之没听懂,给陆旻治腿陆旻喊他过去干什么,而且按陆旻的性子,他应该不喜欢别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才对吧,怎么会故意把他叫过去呢?
但心里质疑归质疑,他还是老老实实答应了。
好在,蒋辰那里,他算是打通了。
*
陆旻翻开管家刚递过来的画,打开一看,今日带小人儿那张,画得是一幅红梅图。
红梅图左边,大面积留白,右面画了半棵红梅树。
大概是被风吹过的缘故,红梅的花瓣都偏向了一旁,红梅上,枝桠上,厚厚的积雪压在上面,却依旧盖不住红梅那耀眼的梅红色。
整幅画看下来,给人一种生命力极强的感觉。
陆旻的眸色柔和了几分。
直到他看到红梅下面那小人儿。
今天的小人儿,一看上去,就给人一种充满怒气的感觉,像是画画的人心里有什么不满,在发泄怒火一般。
陆旻不由得想起了昨晚周敬之夸那姓张的画师的场景,还有那心里话,瞬间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这些带小人的画,应该是周敬之画的。
想到这儿,陆旻忍不住在心底轻笑了一声,他今天画的小人儿这般生气,是在学那些文人墨客,在借画抒情么?
也不对,周敬之他,表面也是文人墨客那一流的,只要不被人听到骂人心声的话。
“管家,去叫周公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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