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陆旻闭上了眼睛,好半天才睁开,身后的侍卫推着他往前面的马车那儿走。
路过周敬之旁边的时候,陆旻始终低垂的眉眼睛微微抬起,毫无波澜的面色有了一丝松动。
他抬头往侧面看了一眼,木椅停了下来。
陆旻的看着他,视线从他被蹭脏的袖口处往下,落到他手上,而后拧起了眉头,叫来了管家:“他手背擦伤了。”
管家立马领会了他的意思:“老奴这就去找大夫来给周公子上药。”
周敬之却并没有因为陆旻对他的关心而高兴,他状似不经意地转头往外看了一眼,而后落寞的收回视线。
陆旻:“走。”
清冷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周敬之看到了陆旻刚从他手背上抽离的视线,清冷果决的,毫无留恋的,没有挽留余地的。
周敬之蹙眉,再度看向了将军府门口的方向,心跳急如擂鼓。
不是答应了么,怎么还没来?
想曹操曹操到。
陆旻刚被虎背熊腰的侍卫抱上马车,一个人就从将军府门口跑了进来,跪拦在马车前。
“将军,我家公子昨夜突发急症,请来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怕是……情况不好。”
拦路的不是旁人,正是蒋辰府上的管家,他这会儿涕泗横流,满面慌张,哽咽道:“公……公子说……说想再见您一面。”
陆旻闻声,匆忙叫道:“律寒,快去宫里请御医。”
“是,将军。”
陆旻蹙眉,高声道:“改路,去蒋府。”
他说完,想起那日周敬之算命时说的话,转头道:“你也去。”
周敬之点点头,表面故作凝重,心里却是无比畅快,一块儿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孙庆文见状,慌慌张张从前面跑过来问:“那蒋御蒋大哥那边……”
马车里传来陆旻颇有些疲惫的声音:“你先去带人去祭拜吧,再多带点人,注意安全。”
*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蒋辰已经是半昏迷状态了。
他面色苍白,额上沁满了冷汗,嘴唇干瘪、唇色发紫,两侧的鬓发都被汗水浸湿了。
旁边的下人一连在他耳边唤了五六次,他才慢慢转醒。
“将……”嘶哑的声音犹如干瘪的枯树,还带着几分焦急,“将军来了么?”
“来了。”下人立马退到一旁。
蒋辰侧过头,视线毫不避讳的落在陆旻的腿上。
陆旻用双手推着那木椅,往前挪了几步,声音里满是心疼:“怎么病成这样?你哥让你好好照顾自己,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么?”
“那你呢?”蒋辰转头看着他的脸,目光里透着几分倔强,“我哥视将军为亲兄弟,我把将军当成我亲哥……”
“对不起。”
陆旻低头道歉,声音里充斥着内疚和自责:“我答应过把他平安带回来,我没做到,是我不好。”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蒋辰挣扎着慢慢坐起身,红着眼睛看着陆旻:“我哥走后,我怕你自责,想去府上看你,可无奈病了一场,耽搁了。”
“我让人去将军府问话,可管家却说,你自回来之后,便茶饭不思,闭门不出,也不配合御医治疗。”
“你这样,让我哥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后面几句话,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
陆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蒋辰……”
这一声蒋辰喊的,病床上的人再也撑不住了,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他看着陆旻,几度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被哽咽声盖过去了。
房间里只剩哭声,周敬之在一旁看着二人,也不说话,只看着蒋辰哭,想让他把那些情绪都释放出来。
蒋辰哭累了,泪眼婆娑地看着陆旻,微微张嘴,轻声叫了一声“哥”。
原本低着头的陆旻瞬间抬起了头,瞪大眼睛看向他。
“我哥生前一直跟我说,有一天他要是不在了,就把您当亲哥,没想到,竟一语成谶了。”
他擦了擦泪水,眼神坚定地看着陆旻:“哥,我已经失去一个哥哥了,不能再失去你了,你别自责好不好?”
“将军,御医来了。”
外面一声传话声打断了众人的思绪,陆旻急声道:“快让他进来。”
顾轩泽刚从外面进来,就看到了陆旻。
他原本平静的面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些,冷声道:“都先出去吧。”
*
因为不放心蒋辰,陆旻在蒋府一待就待到了傍晚,等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周敬之莫名被陆旻叫到了书房。
“你给他卜卦的时候,还算出什么了?”
周敬之这会儿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低声道:“算到……从卦象上来看,蒋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必然能挺过这一关。”
“是么?”陆旻冷眼看着他,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怒意,“其他的呢,你跟蒋辰还说了什么?”
周敬之心下一顿,陆旻他……大概是看出了自己的小伎俩了吧。
如果是的话,这会儿与其火上浇油,激怒陆旻,还不如主动坦白。
他抿了抿唇,犹豫片刻,无奈开口:“是在下跟蒋公子透露了将军今日要去祭拜蒋御的事。”
陆旻的声音越发低沉,仿佛正在压制着怒火:“其他的呢?”
陆旻追问道。
“其他的,”事已至此,周敬之不敢隐瞒,认命般低声道:“正如将军猜的那样,是我给蒋辰出的主意,让他今日装病请将军过去,只是没想到,蒋辰会为了做得更逼真一些,故意给自己冻坏。”
陆旻沉着脸,不发一言,眸子里却似有雷暴在酝酿暴雨。
周敬之知道,陆旻这回是真动气了。
他明知有可能是局,却还是放心不下蒋辰,怕万一蒋辰有什么危险。
蒋辰在他心里那么重要,自己却为了牵制他,利用蒋辰欺骗他。
更糟糕的是,蒋辰还真的为了骗他生病了。
陆旻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周敬之怕陆旻一气之下给他撵走,只好低头认错:“今日是在下愚弄将军在先,被将军识破,在下无话可说,任凭将军处置。”
“只求将军,不要撵我走。”
陆旻抬头看着他,声音冰冷的仿佛能结冰:“我为何要留一个骗子。”
“骗子”二字结结实实给了周敬之“当头一棒”,心底蓦然有几分痛楚,像是被针刺了一般。
但他不死心:“将军,祭拜一事,是否凶险,明日自有分晓,请将军再容在下一日。”
“你……”
陆旻的声音似乎是气急了,有些短促。
周敬之不敢抬头看他,却听“噗通”一声,陆旻从木椅上摔下来了。
*
大概是因为心虚,周敬之在陆旻床边守了一夜。
陆旻第二天刚一睁眼,就看到了趴在他床边的周敬之。
似乎是被陆旻细微的动作吵醒了,周敬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陆旻,惊喜道:“您醒了,大夫说您中了风寒,没什么大事,好好修养一下就好。”
陆旻看了他半晌,微微皱眉,开口问:“你……”
想起昨晚不愉快的话题,周敬之面上的惊喜之色去了大半,他死死咬唇,眼底有几分失落:“我这就走。”
“昨晚……”陆旻低声开口,“昨晚的话,只是一时气愤,不必当真。”
周敬之闻声,眼底又透出几分欣喜。
陆旻看着他额上的汗,低声问:“昨晚是你在照顾我?”
“嗯。”
“多谢,”陆旻说完,看着他额上的汗珠,“觉得热的话,让人把炭盆搬两盆出去。”
“不用。”
周敬之下意识开口。
“我有两件事不明白,”陆旻看着他,“第一,你为何断定此去祭拜危险,第二,蒋辰向来不会轻信陌生人,你是如何取得他的信任的?”
周敬之:“……”
很好,思路很清晰,问了两个问题,没一个能告诉他的。
他正想着怎么应付陆旻,就听到顾轩泽的声音:“昨日在蒋府一见,就知又要生病。”
话音刚落,人便风风火火从外面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还有一脸的戾气。
“说了好好静养就是不听,如今病上加病反倒安生了?”
周敬之偷偷瞄了他一眼,恐怕敢跟陆旻摆臭脸的,顾轩泽还是头一个。
谁知不瞄还好,这一瞄,顾轩泽竟然把怒火都发在他身上了。
“我上次有没有嘱咐过,让你好好照顾你们将军?你们做下人的,就是这么照顾主子的?数九隆冬由着他在外面乱逛,真当自己是刀枪不入啊。”
“是我自己要去的,跟他没关系。”
周敬之被骂的“狗血淋头”之际,陆旻看不下去了,替他辩解了一句。
顾轩泽没好气的走到床边,掀开了被子,而后慢慢卷起了陆旻的裤腿,看着他那依旧青紫得厉害的伤痕,气不打一出来,冷声问:“这也跟他没关系?”
“我说没说过要涂药?!”
陆旻的嗓音还有些沙哑,但吐字却很清晰:“是我不想涂。”
“好啊,”顾轩泽点了点头,冷笑道:“很好。”
他从怀里拿出工具,从里面挑了一根最粗的银针,一针下去,就把人扎晕了。
周敬之:“……”
这古代的御医,火气都这么大的么?
“过来,给他涂药。”
顾轩泽冷冷喊了他一声,听着还有些气愤。
周敬之不想落得跟陆旻一样的下场,立马老老实实过去给陆旻涂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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