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子语调轻快上扬，落在几秋耳里，好像小孩偷跑出来邀约自己的玩伴一起去莲塘挖藕，再简单容易不过。
几秋望向宁无舟那双秘银色眸子，看见自己在他眼里微怔的表情，他在听一个全天下最大的笑话，却笑不出来：“皇子要杀自己的亲生父皇？你要杀了你老子？”
宁无舟一脸雀跃，通澈目光仿佛直直照进红衣人埋藏在心中的恶念，扬起嘴角：“可以试试。”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几秋沉默良久，抛出这句话想要反驳宁无舟稚子般的妄言。
君臣父子，四个字，完美囊括了宁无舟与顺帝不可磨灭的血缘缔结关系，宁无舟故意抛话语引诱他生出荒唐念头，居然想要和他合作杀了当今世上最尊贵的那个人，宁无舟自己的生身父亲。
“你怎么早不跟顺帝这么说，让他别把我丢到临越去。”宁无舟恶寒道。
几秋有一丝被戏弄的感觉，纵使顺帝下令将宁无舟送到敌国去当质子，但看他踌躇满志试图回到京都的样子，可不像是要去手刃亲爹的，“小皇子现在就算是杀了顺帝，也当不了上渊的主人。东宫的主人还在，其余的皇殿下也都虎视眈眈，你没有篡位的胜算。”
“我才不想当皇帝呢，我干不了这个职业，那个位置当然是能者居之。”宁无舟语气纯真，好似真的不问世事，“想杀就杀了。”
想杀就杀了。
几秋顿感一身凉意，这样随便的语气又与顺帝有什么区别，不知道当年谦恭的小皇子怎么变成这般性子。
看出几秋脸上浮现的戒备与嘲讽，宁无舟目光深长道：“戳中你的心事了？”
酒意浸入四肢，在几秋的胃和血液里发酵翻滚，原先淡粉的唇色，好似生硬抹上一缕朱砂，几秋迷离道：“小皇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几秋不是个会藏心事的人。”
“那你跟我聊聊，想杀顺帝的事呗。”宁无舟摇摇头，观察这大尾巴狐狸的醉态，喝醉了都还不说真话，这人道心也太稳固了吧。
长天剑不染血尘，插在间隔宁无舟几寸的距离，在他脸上投出阴影，几秋再次冷道：“你可知道我山外山皆为皇室所用？换句话说，小皇子，我们都是为你们家卖命干苦力的。杀主子，做乱臣贼子，呵呵，小皇子可不要因为我不帮你，就给我乱扣帽子。”
宁无舟笑笑，也不羞恼，继续道：“你这么说，铜雀台上的那副画像又该哭了。”
几秋霍然睁大了眼，衣袖翻飞，庞然阴影将宁无舟全然覆盖，他努力克制想要掐住宁无舟的手，指尖泛白，咬牙道：“不许你提到那副画像。”
宁无舟又道：“那现在你想和我聊聊了吗？”
几秋质问道：“你是如何知道那副画像的事？”
宁无舟胡扯道，“当年还在京都时，曾爬上铜雀台看过，见到了那副画像。”
其实不然，宁无舟只是在其他回合里去到过铜雀台场景。
铜雀台上挂着一幅幅画像，画的都是历代大司乐的真容样貌，最末一副，乃是一身红衣，风华绝代。
几秋的眉眼完全继承了她的风采。
只是几秋爱笑，那副画像却总是在哭。
不管站在哪个方位，从哪个角度看去，画上红衣女子的眼中似乎总带着一滴欲落未落的泪，状若琳琅白玉，楚楚动人。
他本人角色卡的秘辛，也在宁无舟触碰到画像时解锁了。
前代大司乐的名号曾盛冠京都，未曾婚嫁，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她暗地生下了一个孩子，打小就送到了江湖门派中修行。
可惜红颜薄命，在某次为先皇奏演的途中，大司乐心疾突发，去了。
“她根本没病，早早就拜托了梏袈山的那位接我到山外山来，她早就知道自己会死。”几秋嘶哑，双目刺痛，似乎要滴出血来，“是先皇要杀她。”
“这就是你借献酒时机，往酒水里掺毒的缘由？天子特供一万里，实际上是不远万里投个毒。”宁无舟缓缓道。
系统坐在亭中，听到这个骇人听闻的隐秘之事，“他居然一直在给顺帝下毒？”
宁无舟念头闪过，“是的，他每回下毒分量都极少，无色无味，难以辨出，再加上他亲酿酒水的名头，往里加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无人察觉出这些无毒的物什糅合起来竟然有了致命的作用。每三年给顺帝续一回这绝命药方，加重毒性，恐怕等到顺帝驾崩，也没有人能够发现他在酒水里搞的鬼。”
“小皇子竟然知道这件事，看来还是几秋眼拙，小瞧你了。”几秋不再掩饰，眉梢也遮不住他的恨意，阴沉道：“先皇已经死了，我杀不了他，杀了顺帝也不亏。这一次我确实要亲自进京，但我不能带上你。”
“进京刺杀？”宁无舟问道。
几秋直接道：“京都传来消息，顺帝抱恙，时日不久，我等不及了，比起让他受毒折磨慢慢病死，我更想让他死在我的剑下。”
系统惊道：“他该不会刺杀成功了吧？”
宁无舟心中叹气，自然是，失败了。
当时间线进展到初元十九年时，玩家想要挑战几秋便都没机会了。
这一年，他将远赴万里，试图完成一场震惊天下的刺杀，正因为他的失败，宁无舟才能在过场大事纪里读到这场经年累月谋划布局的暗杀。
不知道顺帝是怎么发现几秋暗地搞的小动作的，扭转了局势，将几秋投入地宫永生囚禁。
金满楼势力大减，逐渐被皇室接管掌控，成为内库充实的重要来源之一。
这傻狐狸，赔了夫人又折兵，未报深仇大恨，白送了多年势力，宁无舟面露不忍。
“如果我说顺帝抱恙的消息有假呢？”宁无舟谆谆善诱道。
几秋玉面酡红，细眉蹙起，“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说，顺帝他是在驴你！你去到京都只有死路一条。”宁无舟大声，试图喊醒这个醉酒美狐狸。
长天剑冷不丁被拔起，几秋勃然变色，怒道：“你胡说！这不可能！”
宁无舟盯着剑锋，他的剑微晃，透出道心慌乱的蛛丝马迹，“怎么不可能，我都知道的事，京都的人会不知道吗？我可是在临越待了整整六年。”
“山外山从来没有逃脱过幽夜司的掌控吧。”
“几十年间筹谋，或许从一开始就输了。”
几秋又不自觉被他的眸子引去，那双眼沉着如水，隐有悲悯，这个小皇子在可怜自己。
几秋脸色惨然，枫叶声嘈杂，让他脑袋嗡鸣不断，头疼得厉害。
许久，干涩的声音道：“这么说，我又输了。”
“谁说的？”宁无舟伸出指尖，想要挪开这长天剑，始终悬在他面上，心惊胆跳，这要是一个失手他就毁容了。
本就不富裕的宁无舟，可不能让自己破相，雪上加霜，以后这张脸说不定还有用处呢。
几秋无言，好赖话都让宁无舟说完了，前脚才说自己的布局被京都那边发现了，下一句就又转话头，几秋感觉自己在浪费时间和小皇子玩过家家。
呼，终于移开折磨人的利剑，宁无舟又道一遍：“谁说你会输？我站在你这边呢。”
几秋莫名道：“你谁？”
宁无舟摸摸鼻子，贫道：“在下坐不改姓行不更名，宁无舟，初入江湖一寒江客。我早说了，我会帮你杀顺帝的。你的A计划失败了，还有我这个Plan B呢。”
小肥鸽叽叽喳喳，应和宁无舟蹦出的鸟语，几秋满脸：“？？？你说的临越方言？”
败坏临越国风，宁无舟毫不在意，“你不用管我说哪儿的方言，你就放弃原计划，老老实实负责把我送回京都，我一定会帮你复仇成功的。”
“我不会骗你。”说罢，宁无舟伸出手，竟然要与他击掌为誓，一言为定，“好不好？”
几秋：“……”
小肥鸽踩在亭中酒水濡湿的密信上，看见自己的主人，眼神恍惚迷茫，在久久思索着什么。
是梏袈山连下的十七道密令，“不可为之”，拦住了他做决定吗？
小肥鸽啾啾乱叫，想了想，叼起桌上变得色泽更幽邃的金尘花。
这朵花是当日在红月楼，与它一同玩耍的小娘子送它的，她眉眼弯弯，脱下手腕上的金尘花，将绳结一并系在它的小爪上。
残红晚霞，金尘花从天而降，风流云散，落在满地枫叶，与几秋额间金印交相辉映。
几秋低下头，看向这朵无根无木的金尘花，像是一眼望到了六年前。
那晚，他一身夜行衣，血味正浓，闯入了角落里黑漆漆的宫殿中。
他以为这里没人，刚落地就踩着某样“陷阱”，差点摔倒。
一旁跌坐在地的小女孩，看着被他踩烂的小木人，张开了嘴。
他以为她要大叫，正想上前打晕她，却听她努力含糊叫道：“……哥。”
几秋化成树桩，僵立原地。
身后，一个声音幽幽道：“阁下打算对我的妹妹做什么？”
今天也拿到了小红花，好耶！
收藏的事继续拜托大家了~~~【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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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击掌为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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