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夕愣住。
他没有想到宁无舟会突然自爆出这么一句话。
妹妹?!
什么意思?
那画上的人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还与这个寒江客少年有关?!
三人海棠花台急速向前,因为面对宁无舟,反倒像是在飞掠向后,离水镜与石台越来越远。
屠苏神官脸色最为精彩,他常年待在京都,对宁无舟脱口而出的“妹妹”二字尤为在意。
江湖风云四起,都说那九皇子死而复生,即将回京。
他们大部分人都忽略了九皇子当初是与他的同胞妹妹一起去的临越,也不曾想起这回京路上也有他妹妹的身影。
京都的人却都从派出去的杀手那里知道了,九皇子和他的好妹妹,可是一同回的上渊。
还有一件事是,在钟州城后,那千岁山船队上的打手中,突然出现了一位使枪的年轻女孩。
只是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那当年痴傻的小孩,居然也能挥舞出这般极烈极勇的枪术。
宁无舟的一句“妹妹”……还有那水镜上的枪法……
屠苏脱口道:“你是……”
他不敢说出接下来的话。
这个场面下,挑破少年的身份是明智之举吗?
他居然就是那个这些天漩涡中心的人,那寒江客……原也是他冒用的身份吗,或者,一开始就是他本人假扮的。
想至此,屠苏瞳孔紧缩。
九皇子不是有贵人相助,他就是那个自救自助的贵人。
大家嘲讽的、嫉妒的、愤怒的机缘奇遇,都是他一个人制造出来的。
一万里,临越到京都,岂止是一万里。
他竟然穿越了荆棘丛生的歧路,大摇大摆走在了世人目光所聚的大道中央。
屠苏不再疑惑,他确信,这个少年就是九皇子!
凌波山花阵摇曳,那如日般耀眼的光华忽然有些动摇、黯淡。
九皇子刚才说,他的妹妹,快死了。
屠苏不知道他们俩兄妹是如何从千难万险的境地里爬出来的。
可那少年的语气,是那样的悲伤,无限蔓延,三人都不禁分神,为这爬上自身背脊的寒意而惊愕。
他们不得不望向宁无舟。
又岂止是这三人望向他?
沈元夕在看他。
石台上的众人也在看他。
大家心中都不断闪过,宁无舟的话,妹妹,妹妹……
他是说山海洪荒图里那个令人心神动荡的绝妙身影,那个即将赴死的小人?
那幅图是真的?
这个小少年的妹妹将会如画像所示,面临惨不忍睹的结局?!
所以……
所以这少年才会有那样的语气和神态。
悲伤到,仿佛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好像他也化身为画像中最大最凶恶的妖兽。
只不过,这一只妖兽,是想要在兽潮中竭力护住画像中的小人。
可他抵达不了画中,他连离开海棠花台都做不到。
纵使你是一时风光的寒江客又如何?
没了修为,你就什么也不是!
日光又昏暗几分。
玉芝大长老的青气变缥缈几分,那一柄青色大剑轮廓变得有些模糊。
佛珠环绕的阵型,不可察觉地挪动了些位置,显得些许错位,不再那么完美。
三人神色微变。
玉芝大长老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平芜道人,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一声棒喝,众人惊惧。
他们不禁抬头看起这猛然变化的异象。
沈元夕的墨色气韵,竟然变得更加浓稠,张牙舞爪将这一整片石台都包围住了。
有水镜矗立。
根本令人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都是无穷无尽的黑,仿佛有人在随意泼墨作画,嚣张恣意。
平芜道人发怒了?!
沈元夕眉头紧锁,手中折扇已经变宽偌大,几乎能将整个人挡住。
冤枉啊!
可不是他要做什么!
沈元夕不管不顾,对宁无舟道:“你使了什么招数!”
他不是都把宁无舟的修为封了吗!
为什么宁无舟现在还能……还能疯狂汲取他的气机!
众人听见平芜道人竟然又对宁无舟抛出质问,这才发现,这最黑的深渊中心正是宁无舟所在的海棠花台!
他脚下踩着的海棠花台,被墨色冲击得仿佛残花凋零。
然而这还远远不够。
源源不断的墨色气团,从河流之上不停输送到海棠花台,再冲天而起。
一开始仅有一指宽,眨眼间已经又扩大到三个花台那么大!
宁无舟的身影被这倒流的墨色瀑布无情冲刷。
这清澈的河流,哪里来的墨水?
有人惊呼:“水镜!水镜在褪色了!”
洗砚池形成的水镜,以万马奔腾的气势褪去墨迹,那些画像没了足够的墨水支撑,转眼间,这水镜画卷已经变得澄澈如洗。
将一幅白纸变成画卷很简单,提笔作画,花色点映即可。
可若是让一幅画像万千的落笔之作,变回纯洁无瑕的白纸,是一件多么难以想象的事!
宁无舟就是在做这样的事!
这宁无舟不讲道理啊!
水柱熄灭,三人停在凌波山前咫尺之遥。
玉芝大长老啧啧两声,难免发出苦笑。
永济大师摇摇头,面有惋惜。
屠苏看着水墨瀑布之中的幽绿光芒,驰魂夺魄,不禁握紧双拳。
他们又再次差了一步,就能抵达凌波山。
玉芝大长老高声,遗憾道:“小公子,你这是逆天之行,夺取他人气机,悖行自身经脉,强行打开虚室大门,这每一件都是在将你送上绝路啊!”
“愤怒让你重夺修为又如何,你都改变不了一幅画!”
宁无舟的声音,从水墨瀑布中传来,咬字断断续续。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他正在遭受世上绝无仅有的痛苦,仿佛每一个字都从血泪里迸发。
“我说了,那是我的妹妹,她快要死了。”
永济眼眸柔和,第一次对宁无舟道:“一人之力未必能如愿,小施主又何必勉强。”
宁无舟道:“那你们怎么不帮我?”
“我不是都告诉你们了吗,那画里的是活生生的人,你们怎么都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呢?”
“是你们让我不愿意再求救于人。”
众人心中微动,这平静话语透露出,这个少年仿佛经历过无数次求救被拒绝后的绝望。
屠苏太阳穴跳动,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出现。
他脱口辩驳道:“我今天救了她又能怎么样?畋猎场不是现在才开始的,过去、现在,包括将来,都总会有人死的,什么都改变不了!”
屠苏也清楚,畋猎场是真正存在的,不止青安城有,还有很多地方蛰伏着这些恶臭的、暗不见光的东西。
“只救一个人,算不得救苍生。但倘若我今日论法成功,自会又有大批的新信徒投入我教门下,洗心革面,这畋猎场便总会有消失的一天!”
墨色中的声音,宁静又幽远。
“连一人都救不了,算什么救苍生。多少人都死在了你们的总有一天上。”
“这样的你们,这样口中的神、佛、仙,根本不会让坏人变好,只会让好人变坏,让本愿意伸出援手的人缩回手,让不经世事的稚儿举起屠刀。”
众人面色苍白。
宁无舟这是公然在推翻三教的地位,他在质疑三教的本质本源!
沈元夕表情复杂,折扇在这水墨瀑布的气势之下,马上就要被撕裂。
洗砚池里的灵力,是他以往作画随意倾倒的。
不过是墨水里的微薄灵力,于他而言,可以说是不值得一提的垃圾。
可这垃圾灵力汇聚成池,融成庞然不可比拟的气机。
他可以利用折扇,引导洗砚池成水镜,但却并不能掌控这些藏在墨水里的气机。
沈元夕从来没想过,自己不要的垃圾,会有一天放出能够压倒他的气场。
其实,只要他想,他也完全可以用上不小的力气搏一搏将这气机打散。
沈元夕嘴唇抿紧,可他的内心告诉他,这看似简单的一件事,可能会让他搭上不菲的代价。
谁能知道,那个永远令人惊讶的小皇子,又会在这里面藏了多少后手的杀机!
那令人动容的水墨,无不在宣告,这少年将会所向无前。
水墨瀑布间,一点微末的绿光闪烁。
众人随着这光点的节奏眨眼,像是看见误闯入的萤火虫。
它在燃尽一生的性命,发凶发狠地挣脱这水墨的禁锢,仿佛要从虚空里破出。
一瞬间。
绿光骤然扩大!
耀眼的光芒直冲而起,惊心动魄,天空的回音让人泫然而泣。
水墨追随绿光向上,向上,仿佛要冲至最高处的云端去!
大好白日,骤然变黑。
在这提前到来的夜色里,众人瘫坐在地。
那不是夜色,那是漫天的黑云,压得极低,似乎要碾碎整座青安州城。
呼啸狂风大作,天空惊雷轰然乍响,那雷声没有要停歇的迹象,震撼数个相邻州城。
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动静!
一滴雨落了下来。
倾盆大雨,如江河倒灌坠入人间。
水镜教这大雨搅乱。
一丝深色墨迹忽然出现,一笔一划,慢慢浮现新的画像。
在场的雨人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是一柄枪,从血兽堆里,高高举起。
啊!生死时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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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水墨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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