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屋的,悄没生息地看着他们两个。
安珏如蒙重击,恨不得就地蒸发。
在奶奶那里,她永远是最懂事的,最规矩的。结果省心了十几年,一来就来个大的?
现在要怎么说?
她什么都还没做,就已经人赃并获。
可他俩都笑不出来,奶奶却笑了:“是阿野来了啊。”
安珏没反应过来:“奶奶,你们认识?”
“认识呀,是玉玉的同学嘛。周末你去嘉海,阿野帮奶奶做过事。有回家里的门忽然打不开了,也是请他帮忙从你的窗户翻进来的。孩子,怎么起这么早,找玉玉有事?”
安珏整个人都短路了,袭野巧妙地接过话题:“我来给她送东西。”
奶奶“哦”了声:“什么东西啊?”
安珏一个激灵:“理综卷子!我忘在学校了。”
空气静了几秒。
奶奶似乎在思考什么叫理综,总之是卷子。也不知道安珏什么时候变得丢三落四了——但老人十分护短:“我们玉玉心细,平时很少忘东西的。谢谢你帮她带回来啊。”
余下两人都有点尴尬。
毕竟真要送卷子,大门不走偏偏敲窗,怎么看怎么可疑。
奶奶也终于发现:“玉玉,你怎么还让人家站窗户外边呢。阿野,还没吃早饭吧?过来厨房一起吃啊。”
袭野没有立刻答应,目光移向安珏,像在征求同意。
安珏冷汗都快流下来了,到底只是说:“快点呀,绕过来,走门哦。”
他低声问:“以后都可以走门吗?”
她没好气:“我要说不行,你是不是还要翻我的窗?”
他悄然而笑,转身绕路。
安珏脚底冒烟,在奶奶身后打转:“他去年才转到明中的,我们认识也没很久。”
这么讲,是在尝试减刑——就算她对长辈有所隐瞒,也没有瞒很久。
“知道呀,他和奶奶说过。”
“我绝对没有做让你担心的事。”
简直像不打自招。
“奶奶当然知道,我们玉玉最乖的啊,阿野也是个好孩子,会做事,对老人家也很礼貌。”大约是想到俞承斌,奶奶停了一会儿,才又讲起来,“不过男孩子喜欢我们玉玉,多正常,奶奶一看就知道呀。”
“……我这就让他走。”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
祖孙二人的早餐很轻简,胜在量大,多一双筷子完全不影响。
奶奶问袭野:“训练忙不忙?天气好热,总是晒太阳要小心中暑喔。”
袭野回过神,解释着:“我会注意的,大多时候我们都在篮球馆训练,不是户外。”
安珏掰着馒头,本想蘸豆浆吃,可碎碎的麦麸捏在手里,已经不成形状——她心里有点吃味,奶奶和袭野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两个人竟然都瞒着自己。
奶奶浑然不觉:“这样啊,现在孩子读个书很辛苦,你们学校怎么还不装空调呢?玉玉的好朋友稚京总说热啊热,每家出点钱就可以呀,结果到现在也没装。”
“其实在空调房里也会中暑。您平时在家也要注意,奶奶。”
袭野这声“奶奶”,把安珏喊愣了。
其实换她见到熟悉同学的祖母,大概率也会这么叫。
可不知怎么回事,从袭野口中叫出来,总觉得动机没那么单纯。
也可能是她自己的心思不再单纯。
又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奶奶忽然想到:“你练体育消耗大,这点东西吃不饱吧?我再去早市买点馄饨回来给你吃啊。”
“已经饱了,您不要这么客气。”
“帮我做过那么多事情,结果也没什么好的可以招待你,那怎么行。”
“您别这么说,那些都是我愿意做的。”
奶奶笑而不语。
老人家文化程度不算高,但人情世故一看一个准。
袭野不可能不清楚,却还敢这么说。
奶奶还是笑:“我家玉玉很懂事,什么都不肯麻烦人家,除了稚京卉卉,她都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家里就我们两个,女人家有些事情实在做不了,谢谢你总是帮助她啊。”
袭野喉咙发紧。
安珏真怕他说出更不得了的话,连忙出声:“奶奶,什么叫家里就我们两个,表哥不是男的吗?你不要偏心,什么事都不让表哥做。”
这话说得极其没有水平。
安珏抱怨奶奶什么都不让俞承斌做,换言之就是抱怨什么都让袭野做。
奶奶一味护短,偏她胳膊肘朝外弯。
奶奶也不知道听没听出来:“说得也是。不好意思阿野,麻烦你那么多。”
“没这回事。”袭野只怕这点路径也给断了,“奶奶,一点也不麻烦。”
“这样,那这样。玉玉,你带阿野进客厅坐,九点才去铮铮那里学琴啊,来得及,奶奶去买点水果就回来。”
安珏仍是兵荒马乱,袭野则是直接站起,却也没把老人拦下来。
奶奶出门后,两个人坐去了客厅,却还是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你什么时候和我奶奶——”
“我没动过你房间的东——”
一开口,还是说的同一件事,但袭野更迫切:“有回路过这里,看到你奶奶提了很重的东西回家,我就顺手帮了一把。”
“什么时候呀?”
“你去嘉海学琴的时候,周末。至于那回门打不开,是扫把倒下来卡住门框了。虽然最后是从你房间翻进来的,但我什么都没有动。”
别说动她的东西了,就连坐在明晃晃的客厅里,他的眼神都没有乱飘。
安珏被逗笑:“我不是审问,只是好奇。”说完倒了杯水,又从茶几下方的药箱翻了半天,藿香竟然吃完了,只得掰出两片银翘应急——他淋了一个晚上的雨,难保不受风寒。
袭野低头看了眼,没接:“那为什么和奶奶那么说?”
“说什么?”
“说不需要我帮忙了。”
“没说不让你帮忙,但我不能什么都要你帮啊。”
袭野沉默着,却隐隐地松了点劲。她又碰了碰他的手,他才拿了药吞下。
他知道她独立,却又因为明白这份独立的来因,所以才格外不忍心。
没想到安珏主动说了出来:“现在你也知道了,你有个同学没有爸妈,只有奶奶。”
从前在南水关,袭野说过差不多的话。
他早也猜到,但不想多问。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他不可能不说点什么:“是意外吗?”
“嗯,一场车祸。不止我爸妈,还有个叔叔也去世了。那时我还在上幼儿园,中班?还是小班?只记得警察来过家里,爷爷奶奶一夜头发全白了,到处都是哭声。”
那种伤痛其实早已被时间稀释,安珏也不知道怎么今天突然会说这些。
大概是因为,袭野才和她说了那么详尽的未来。
未来映照着过去,凡是去处,必有来因。
既然他们想要一起走下去,那么去处来因,都该分明。
袭野伸出手,覆在安珏的手背,过了片刻,完全笼住:“不要再想了,都过去了。”
她感受到他掌心的茧,比过去更厚,厚到有种幕天席地的安全感。
七月中的天气潮闷不已,但他们都不觉得热。
“我没觉得自己可怜,奶奶很爱我,姑姑对我也很好。我从小就可以做自己的话事人,已经比很多孩子都幸运了。”她说着,又笑起来,“嗯,都过去了。”
明中高二的暑假,历来只放一个月。
往年是七月放假,八月上课,今年临时改为七月上八月放,说是让大家可以安心看奥运。
但这份格外恩典也是有代价的。半个月后的期末考,教务处就打了全体高二学生一个出其不意,临时决定改考历年魔鬼真题。
监考老师掐表算两个半小时,到点就收,没得商量。
理综考试结束,回到四班的同学全体炸了。
“天老爷,这就是高考卷吗?一年后我就要考这东西?”
“高一上的内容我早就忘光了,我不行啊不行,我一点都不会!”
“我甚至没做到大题……”
一派毁灭性的祥和里,倪稚京淡定如初,两根手指拨拉着MP4的播放进度条,精准定位到了没看完的电视剧剧情。
安珏也有一道综合应用题没写完,事后诸葛亮地在想,早点把感应电动势代入联立方程,a棒的质量不就算出来了吗?真可惜。
学委过来和她对答案,几个课代表也围过来。理论完一通,倪稚京依旧岿然不动,安珏忍不住拍了拍她:“在看什么呀?一动不动的。”
“台湾偶像剧,好看爱看!乖乖女爱上坏小子,人生从此天翻地覆,好惨。”倪稚京叩了叩屏幕,“女主和你好像哦,家教好学习好又会弹钢琴,至于这个男主……哎哟我的妈!”
倪稚京拔掉耳机:“郑重声明,我绝对不是在含沙射影啊,这女主和你没关系,男主和那谁谁也没关系啊。”
安珏忍俊不禁:“我什么都还没说呀。”
倪稚京咂摸着:“我说怎么看得这么上瘾呢?原来身边就有原型。这女主太天真了,离开象牙塔追随男方浪迹天涯,真以为可以改变对方,可混子哪是那么容易改变的?结果把自己折腾得面目全非。等我看完了你也得看,别瞧不起偶像剧,这叫防微杜渐。”
安珏叹了声:“他不是那种人。”
“怎么,又有进展啊你们?”倪稚京似笑非笑,“行啦,那我以后尽量少说他坏话。就这剧真挺好看的,你看这男主帅吧?当然在你眼中肯定没那谁谁长得帅。”
安珏无言以对。
反驳是反驳不了的,她眼皮浅,确实没见过比袭野更好看的。而见过他以后,她也看不到别人了。
诚然她最先关注到他,的确是因为好奇他有多坏,以至于现在不知怎么说他的好。
可他那么好。
课代表们开始发暑假作业,每科十几份卷子,剥洋葱皮似地没完没了,催人泪下,生怕大家做得完似的。
前排同学从教室外冲进来:“号外号外,特大新闻。去年合唱比赛高三有对情侣搞大事,在鹏程楼放烟花表白,都还记得吗?”
杨皓原闻风而动:“当然记得,老师不还来了个大追杀?那俩跑得是真快啊,我刚好看见,但没追上,严重怀疑其中有个是体育生。”
安珏内心一个咯噔,面色微变。还好倪稚京出去接电话了。
“所以他俩咋了,不都高考完了吗,还能闹出什么动静?总不会要拜堂成亲吧?”
“差不多了,那学姐肚子都大了!”
“天啊,他们才几岁?”
“倒是成年了,他俩本来就是复读生嘛。但听说这回高考没啥进步,估计还是要进厂的。”
“那孩子怎么办?”
“谁知道,两家人在闹呢。”
倪稚京打完电话回来,安珏正打算和她复述这个听起来离她们很远的八卦,却发现她的脸色不大好看。
“稚京,出什么事了?”
“就是那个,你奶奶让你今晚别回家了,先去我家住。”倪稚京瘪嘴,吞了口唾沫,“反正也要放、放暑假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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