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春庭不是很懂现在的小夫妻，半个小时的路程，马上就要见面了，在车上还得煲着电话粥。
真的就这么爱吗？
付秋月挂断电话，脸上是还没散尽的甜蜜笑意，“哥，你也赶紧找个对象吧，你不知道……”
付春庭啧了一声，赶紧打断，“我理解你们早婚早育人士的选择，你也要尊重我这种晚婚不育人士的选择。”
付秋月情窦初开就和小竹马恋上了，到了法定结婚年龄的第二天就甜蜜领证，现在又怀了宝宝，感情之路极其顺遂通畅。
一朵桃花开得红又艳。
而她的双胞胎哥哥和她截然不同，从小到大桃花都是开满树，不过都被他自己一朵朵掐掉了。
付秋月觉得他就是眼光太高，恐怕得来个天仙，他才愿意看上一眼。
“不育？你讨厌小孩？”
“不讨厌，就是相克。”付春庭俊逸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中又带着几分认真，“我找大师算过，命里没有子嗣，非要强求的话，也不是不行，不过就是咱们家五服之内的亲戚的孩子都考不上大学，我自己得去马路上乞讨。”
“你什么时候算的？”
“明天。”
付秋月被他逗笑了，想伸手拍他一下又顾及着他在开车，转而拿出一袋果干，边嚼边叹气，“这辆保时捷跟着你实在是受委屈，外面的电动车马上都要超车了！”
付春庭挑了挑眉，没理她过分夸张的形容。
天光暗沉，乌云高悬，像是随时要落下一场大雨。
他随意一瞥，看见了路边一个高瘦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老气横秋的衣服，藏蓝色的裤子配着军绿色的劳保鞋，木桩似的站在那里。
付春庭远远地和他对视一眼，瞧见那是个极漂亮的年轻人。要不是四周空旷无人，他还以为这是哪个拍戏的明星。
付春庭收回目光，开始提速。
跑车飞驰而过，从后视镜里还能看见那个年轻人渐远的身影。蓄力的风将他身上过于肥大的裤腿吹得前后摆动，那抹蓝在后视镜中摇晃又隐去。
把付秋月送进门，付春庭当即要走，又被小夫妻俩留住谈了会儿心。
付春庭坐下，他们俩相视一笑；付春庭喝茶，他们俩谈婴儿早教；付春庭看电视，他们俩搂搂抱抱。
付春庭恨不得把电视剧里摆着虚假笑脸的营业情侣抠下来，把他妹妹妹夫这一对送上去当作模范典型。
谁能恩爱得过他俩啊？
“家里猫饿了，我得赶紧走。”
“哥，你什么时候养的猫？”
“明天。”
一场大雨酝酿了三四个小时，正巧在付春庭返程的路上落了下来。
起初是朦胧细雨，几分钟内开始落下豆大的雨点，雨刷器来不及抹去雨痕，付春庭放慢了车速。
主路最近在修，付春庭再经过那条半废弃的公路时，在同样的位置又见到了那个年轻人。
他没再直挺挺地站着，而是蹲在上，像只羽毛被淋湿的鹌鹑。一听到过路的汽车声音，他猛地抬头，呆呆盯了几秒后，又颓然地缩回脖子。
付春庭向来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车上有两把伞，一把是他自己常用的黑伞，另一把是付秋月备在这里的粉花蕾丝双层遮阳伞。
付春庭打着把粉伞走到那人身边，把手里的另一把伞递出去，“雨越来越大了，赶快回家吧。”
从俯视的角度，付春庭看见少年猛瞪大的溜圆的眼睛，睫毛上还串着雨珠。
离得近了付春庭才发现，少年看人时目光并不聚焦，像是在神游，再加上他过于迟缓呆滞的动作，一切都稍显怪异。
芽芽缓慢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他的车的方向，“车……坐车……家……车……”
付春庭意识到少年应该是属于低智人群，替他把黑伞撑开，并把伞塞到他手里，“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好吗？”
“不……等……要等……”不知是因为雨水冰凉，还是其他原因，少年的肤色有种近乎透明的白，他抓着伞柄的细长手指十分用力，发间的雨水顺着眼角流下，小臂无意识地微颤。
遮阳伞虽然有黑色涂层但是雨天里实用性实在不强，这一会儿雨水渗透，顺着伞骨滑落，付春庭身上也淋湿大半。
“你记得家人的号码吗？”
芽芽不答，眼睛直盯着远方。
几条银色闪电伴着轰然的雷声在天边炸开，唤来更狂的风，更急的雨。
瞧着雨势渐大，付春庭叹了口气，又看了看眼前的人，索性直接收了伞，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腕，“跟我走吧。”
少年比他想象中听话得多，一牵就走，像只乖乖小白兔。
付春庭既欣慰于他的乖巧，又忧虑于他的不设防，心中暗道，等找到他家人得让他们多注意安全教育了。
芽芽坐上后座后，嘴里不停念叨着，“回家……家……”
付春庭替他系好安全带，安抚道：“我会带你回家。”
芽芽好似听懂了，幽黑的眼瞳渐渐泛起亮色，对着他点头，“谢、谢。”
再之后少年双手抱腿，缩成一团，像是被挤捏紧实的雪球，一句话都不再说。
噼里啪啦的雨声衬得车内更静了，直到后座传来喷嚏声才将车内冰雪般的寂静击碎。
“你饿吗？”
没人回应。
付春庭也没在意，给自己的助理打了个电话，让他准备几套换洗衣服。
对面问尺码。
付春庭从车内后视镜看了看少年，“一米七八左右，偏瘦，再买些小孩爱吃的东西。”
芽芽打了个冷颤，随后意识渐渐清醒，先是扯了扯把自己绑起来的带子，看着被自己弄脏的座位，皱眉对着自己两只犯了错的脚生气。
他前后咕蛹了几下，想用裤子擦去污脏。
但他身下的坐垫是手工钩织的，他蹭不干净，反而将黑泥抹匀了。
眼不见为净，芽芽闭上了眼。
付春庭从内视镜看完了他的一番折腾，才缓缓开口道：“没事，刚好我明天要洗车。”
至于坐垫，那是付秋月嫌弃不好看的试验品。
付春庭又问了一遍，“你饿吗？”
芽芽又打了个喷嚏，手指捻着自己的衣角，小声回道：“饿。”
回到家，付春庭先带他去了客房的浴室。
“换洗衣服放在这里了。”
付春庭帮他在浴缸放好了水，“你一个人可以吗？”
芽芽点了点头。
这个带他回家的男人看起来是个好人，但是身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让他不敢直面，只能用余光暗瞟。
芽芽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外面没人，他没敢四处走动，站在门口发呆。
付春庭端着碗姜茶走向一旁的饭桌，
芽芽趿拉着鞋，小步挪到付春庭面前，两只眼亮亮地望向他。
“把这个喝了，不算好喝，但是对身体好。”
芽芽接过碗，闻了闻，随后猛喝一大口，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付春庭没想到他这么听话，估计他是渴了，付春庭把碗又接了回来，控制着速度，“我拿我拿，慢点喝。”
芽芽踮着脚，嘴巴追着碗口，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了。
之后嘴里还嘶哈嘶哈着。
付春庭笑着往他嘴里塞了个薄荷糖。
芽芽嘶哈得更厉害了。
付春庭暗骂自己是个坏心眼，“快吐了吧，马上就要吃饭了，不吃糖了。”
芽芽冲他笑笑，直接咬碎了糖，吃干净了。
付春庭心中顿时一软，替他拉开椅子，芽芽看看付春庭，又转头看看椅子，呆愣了几秒才坐下。
桌上还有助理买的kfc儿童套餐，附送了一个小狗玩具。
付春庭又去厨房端了两碗面回来，把儿童套餐拆开，摆在芽芽面前。
芽芽凑上去闻了闻汉堡，又专心埋头吃面。
芽芽拿筷子的手势略微有些奇怪，不过不耽误他吃面的速度。等肚子有了微微的饱意，他才把脸从碗里抬起来。
他瞥见付春庭拿筷子的手势和他不一样，好像那样更好看。
芽芽偷偷学他，把他的握法复刻了九成九。
付春庭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综合判断，他眼前这个人的智商应该在大智和若愚之间。
小傻子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宛若水灵灵的小白萝卜。
皮肤雪白，露出的皮肤上没有半点疤痕，手上也没有茧子，一看就是被家人照顾得很好。
他怎么会出现在废弃公路？
付春庭猜想，这小孩或许是被谁拐骗到这里的。
“明天我带你去警察局……你知道警察局是什么吗？”付春庭略微思考，想起和四岁小堂弟的对话方式，“就是吉吉特战队那种，可以帮助小朋友打败坏人。”
芽芽嘴里塞得满满的，认真想了想，随后摇摇头，他不知道吉吉特战队是什么。
“不知道也没关系，明天我带你过去。”付春庭对着他温柔一笑，打开电视给他放了这部动画片。
芽芽胃口不错，很快就把一碗面吃完了。付春庭进厨房帮他再盛一碗，等他一回来就发现芽芽蹲在电视机前，眼睛都要贴上去了，看得入了迷。
“过来这里。”付春庭给他换了个离电视机更近的位置，看着少年洁白的侧脸，开口问道，“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芽……芽……”
“丫？伢还是崖？”付春庭习惯了他一两个字往外吐的说话方式，自言自语道。
芽芽把目光从动画片移到付春庭的脸上，拉起他的左手，在他手心上写下了一个字，“芽。”
“你识字？”付春庭拿起手机随便打了几个字，芽芽都念对了。
“真棒，那你还记得自己住哪里吗？”
芽芽皱着眉摇了摇头。
“不着急，既然你认识字，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付春庭从书房搜寻半天拿了本很厚的书出来。
是一本《防拐指南》。
“下次不能随随便便和别人回家了。”
窗外的雨一直没停，摇晃的树枝投在窗上像是张牙舞爪的鬼影。
付春庭担心客房的小朋友夜晚睡不好，给他热了一杯牛奶。
自从见到了芽芽和小表弟如出一辙的看电视姿势，他确信，这小孩的心理年龄不超五岁。
芽芽乖乖喝完牛奶又主动刷了牙，让付春庭刚萌发的照顾欲得到了满足，莫名有种“我家小孩真乖”的感觉。
“灯要不要关？”付春庭个高腿长，靠着门边像是马上要顶到最上面的门框样子，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芽芽喜欢付春庭的声音，磁性又温柔，带着几分迷离的湿气。
像是雨。
不过不是像今天的雨，而是唤醒万物的第一场雨。
他把半张脸藏在被子里，露出大而圆的眼睛，“要、要关。”
关灯声清脆，四周陷入黑暗。
付春庭关门之前又想起来什么，带着笑意的声音伴着雨声一起飘进芽芽耳朵里。
“白天忘了告诉你，我叫付春庭，春天的春，庭院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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