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卓玛笑着,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楚先生是老师吗?”
“是,但是我没有带教师资格证原件。”
“那没办法了,等会装哑巴吧。”
布达拉宫白墙展平、红宫居中,风过檐角时经幡如升腾的火焰一般涌动,猎猎风声中传来无数转经筒的哒哒声,和传达信仰的钟声。
卓玛穿着一身灰朴朴的藏装,带楚言楠进布达拉宫:“布达拉宫的外墙,是由白玛草浸泡藏药后夯成的,红墙则是由牦牛奶、蜂蜜、藏红花之类的涂料粉刷而成。”
“很多人听说布达拉宫的墙是甜的,来到这里都会悄悄舔墙。”卓玛说着凑到楚言楠耳边:“但是悄悄告诉你,这个墙其实是苦的。”
“哦——”楚言楠点头,问:“你怎么知道?”
“游客告诉我的。”卓玛笑。
西藏真的是一个很神性的地方,这样的神性源于旅客的故事,和高原反应作用下的心跳加速。
路上随处可见朝圣者,楚言楠摇着手上的转经筒,哒哒声里见五色经幡贴绳飘动,石滩洁白河谷水声细碎,远处雪山横卧,天蓝得几乎透明,阳光直落,无遮无拦。
“那边是雪山诶,据说爬上雪山,山神就会实现他的一个心愿。”身后有游客眺望远处,问同伴:“如果是你,你会许什么愿望呢?”
她的同伴沉思片刻后,笑:“我希望……获得新生。”
获得新生……
获得新生就像是把绝望和希望,同时压进四个字里一般沉重,只有在旧自我被毁得无法修补、旧生活被证实无法继续之际,才会如浮木漂到溺水者眼前。
现在,有谁比楚言楠更需要重获新生呢?
“卓玛,我想去爬雪山。”楚言楠说。
“加钱什么都可以。”卓玛无所谓地说。
楚言楠看了一眼自己的银行卡余额,足够他再流浪几年,于是问:“一万可以吗?”
卓玛被自己的口水呛的咳嗽了两声,问:“你说真的?”
“真的。”楚言楠笑:“如果不够,我还可以加钱。”
“加五万包活,支持尾款后付。”卓玛说。
“成交。”楚言楠当场支付三万。
卓玛联系到一只靠谱的登山团队,据说挑战过珠峰记录,要在年后攀登一座入门级别的雪山玩玩,和楚言楠商量年后再去,楚言楠同意了。
西藏的冬天很冷,楚言楠渐渐习惯了高海拔的生活方式,甚至在卓玛家里过了两个新年,普通新年和藏历新年。
普通新年的时候楚言楠无所觉,还是快到藏历新年的时候才发现,普通新年已经过了——他早已没有了时间观念。
藏历新年临近,家家户户点燃柏枝、燃放鞭炮,卓玛做了一大碗古突让楚言楠尝尝,楚言楠精准吃到了里面的羊毛,卓玛在他的抱怨声里炸卡萨,和切玛、羊头、青稞酒一起摆满供桌。
第二天一早,卓玛准备好哈达、藏香和酥油,找到一处水源,把香插在石头上,向四处洒水后取水背回家,楚言楠日上三竿才起床,就被卓玛拉着撒糌粑,吃切玛。
卓玛没有问楚言楠新年为什么没有回家,就像楚言楠没有问卓玛的父母在哪,在家家户户都在拜年的时候,他们两个就一起玩藏式骰子,骰子由象牙制成,在桌布上骨碌碌地转时,屋檐上也插上了经幡。
后来的锅庄、藏戏、赛马,楚言楠都没有体验,因为爬雪山的日子来了。
楚言楠和卓玛穿上防寒服,搭乘牧民的车前往草原深处的雪山,在一座雪山下与登山队汇合,拿到统一的登山装备。
雪山静静躺着,雪从山顶铺到半山腰,往下越来越稀薄,像是层层叠叠的薄纱,阳光照在上面,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风从山顶滑下,带起一点雪尘,在半空中格外晶莹,一只鹰在空中绕圈,影子在雪上移动,掠过一行向上攀爬的巧克力豆。
在广袤无垠的雪山上,攀登雪山的一行人就像一把巧克力豆,隔着重重风雪只剩一点颜色慢慢移动,最后只剩一个黑点,慢慢被白色吞没,连刚踩出的脚印都被雪抹平,仿佛从未存在。
楚言楠抬起头,冰壁高得望不到头,脖子仰酸了,也只能看见一片亮白,呼吸化成白汽被风撕碎,连声音也被雪吞掉,腿像灌了铅,每抬一次都要在心里先说服自己,抬脚,踩下去,雪没膝,拔出脚,雪又填回坑里,好像从未有人经过。
胸口起伏得像破风箱,热气糊满护目镜,再擦,还是白茫茫一片,抬头看不见山顶,回头望脚印早已被抹平,说不定附近还有横死的登山客被雪掩埋,楚言楠只能憋着一口气继续攀登,不让雪把自己也埋成无名的白色起伏。
从日出爬到现在,楚言楠原本混乱的时间观念更加混乱,热量急剧消失下,他真想来一块巧克力,抱着这个念想,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往上攀爬。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半程楚言楠几乎是被拖到山顶,队里好几个小哥都笑话他,说:“男人过了25就不行了。”
“滚蛋。”楚言楠懒得跟他们贫嘴,跟卓玛要了一根巧克力能量棒塞进嘴里。
吃巧克力的时候,忽然有人指着对面更高的雪山的:“看!日照金山!”
楚言楠抬眸,只见对面山脚下的雪透出暗蓝,往上看是被霞光挽留的山脊,淡金色燃烧成赤金色,像是璀璨夺目的烫金文字,刻进他的眼里、心里。
身旁的人都拿起手机、相机摄影,有个大哥一边录像一边说:“媳妇儿!看,日照金山。”
同队的单身狗看了直咬手绢,却还是很中肯地说:“在看日照金山时还能想的人,是真爱了。”
他们没有说这句话的时候,楚言楠什么也没想,但是他们说完这句话后,楚言楠第一个想到了顾清……
“楚先生。”卓玛提醒他:“许愿。”
“啊……哦!”楚言楠立马双手合十许愿,原本“重获新生”的心愿在此刻烟消云散,他的心里只有一句:愿我所爱之人,未来一帆风顺。
楚言楠接受了自己还爱顾清,也接受了他们是过去式,真正地放下了这段感情。
休整过后,一行人原路下山,楚言楠交了三万块钱尾款,并和卓玛告别:“我要回家了。”
卓玛没有惊讶,只拍了拍他的肩,用藏语说了句什么,楚言楠知道,那是一句祝福,祝他吉祥如意。
楚言楠背沉甸甸的背包,跟着登山队一起去机场,订了一张最近的红眼机票,在凌晨登上飞机,一上飞机就付费吸氧,然后……醉氧。
在飞机上睡了六个小时,楚言楠下飞机的时候醉氧的情况好了很多,从机场打车到高铁站,最近一班车只能买到商务座,楚言楠忍痛买了一张商务座的票,坐了将近二十分钟的高铁,回到故土。
在老旧的地铁站出口打车,跟司机报了一条街道的名字,坐了将近半个小时的车下车,楚言楠站在陌生的街道发呆——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物是人非。
楚言楠跟着导航七拐八拐,又找了一个卖花的小姑娘问路,小姑娘问他是不是迷路的游客,身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被问这样的问题,怎么不算是一种“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呢?
从小女孩那买了一支玫瑰花当做酬劳,楚言楠就继续开始了自己的找家之旅。
在全然陌生的大街小巷穿梭,楚言楠根据记忆在繁华的商业街里,找到了一条不那么陌生的青石板路,那条青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家奶茶店——一家盖在他家遗址上的奶茶店。
原先楚言楠住了十几年的筒子楼已经拆迁了,筒子楼前的合欢树也被砍了,只留下深埋在地底的根系。
一路上被压制在心底的酸意喷薄而出,楚言楠毫不怀疑,但凡现在看到曾经认识的人,他都会不管三七十一上前忆往昔。
没办法,离乡多年一回家发现家给人端了,世界上有比这更倒霉的事吗——
有。
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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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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