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冲俞相无笑了下,眼角是岁月和经历镌刻下的痕迹,显得老练世故却分外亲和,“连自己的子孙都没钱留,何况给别人的子孙留座旷世之财了。”
俞相无听了他的话,心说这难怪是一个可以在戮云城这地方营生几十年的人。
自以为是的大人物在江湖里讨生活,自知的小人物却在生活里看江湖。大侠们练就一身绝世武功不一定能活到长出胡子的时候,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却明白怎么安稳一辈子。
她也回了一个笑:“您说的是,可惜有些蠢蛋想不通这么简单的事。”
俞相无朝掌柜的挥了挥手,脚步一转,往“蠢蛋聚集地”去了。
莲雾山下。
城门开了有两日,该来的门派都已经在半山腰安营扎寨了,山脚倒见不着几个人。
有几个姗姗来迟的刀客匆匆略过她。
“南琴北剑一向马后炮,净想在众人出力以后得便宜。说什么门下弟子惨死,要在城内追查凶手,那章平死了好几个月了!前些时间怎么不发丧?”
“戮云城里哪天没斗死人?耗子不都无声无息死在连翘阁上,没见大家有多稀罕。”
“拍卖会上也只喊价,樊不添都从葬剑山上叫来坐镇了,见鬼面罗刹把梧桐玉夺了竟连剑也不拔。”
“就是,回回想着我们做出头鸟,他们势大便好坐收渔利了吗!”
俞相无耳边飘过这几句,回头只见这群人的背影。她不打算上去凑这个热闹,便压了压斗笠,望见远处一个简陋的茶棚。
冬日的正午风仍然凛冽,但阳光晒在手背上依旧有温度。酒壶在这一路见了空,她想着过去喝口水。
茶棚里人不多,加上烧茶的小二有五六人。
她刚坐下,就有一碗茶递到了面前。
那小二用肩上的布擦了擦桌上的水渍,“客官见谅,我们这儿只有一种茶。”
俞相无不挑,给这小二递钱时,眼神正好撞见他臂膀上的两条疤。疤痕结得很深,受伤时应都见了骨头。
她端茶碗的手一顿。
小二注意到她的眼神也是一愣,立马将布打回肩上。
“……嗨,陈年旧伤了,有人闹事的时候整的。您喝茶、喝茶。”
俞相无没说什么,她走进这茶棚时只剩下一张最左边桌子,偏她又在左侧坐下,因此一眼能将其他停脚的人看得清楚。
那些人臂膀个个结实、布满伤痕,面前的桌上连茶碗都没有,有志一同地盯着桌面,不知能不能看出碗茶来。
俞相无感受到这些人的僵硬和兴奋,本将茶碗端起又轻轻一放,左手已经摸上了刀。
这时,又有位新客人挑开帘子进来。
俞相无转头一看,竟是个单向的熟脸。
秋径放下帘子,四下张望一圈,走到俞相无身前,有礼地弯了弯眼笑:“这位姑娘,不知方不方便在下坐这?”
俞相无对着这张脸印象深刻,对方却未必能认出易过容的她。不过她今日图方便,只把脸上的疤化去了,还是少说些话更保险点。
因而她只微微点头,低头转了转刀柄,思索自己到底要不要动手。
那边的小二一样是忙递了碗茶过来到秋径面前,秋径十分大方地落了锭银子在桌上。
俞相无一面觉得此人财大气粗,一面又觉得对方像是个钱多的傻愣子。
小二看见银子眼睛都亮了,又拽着布擦了几下桌。
秋径面容含笑,没有立刻端茶喝,他看着自己对面的俞相无,如打招呼般:“姑娘是刚出城,还是打算朝城里去?”
俞相无看着他背光而坐,发丝被光晕亮,穿着白衣,衣袖上青竹都显得贵气,腰间插着柄折扇,看上去便很矜贵的样子。
俗言人靠衣装是有些道理的。
花角的脸也不差,也是端得一派风流样,但最体面的衣服不过几件补丁东拼西凑的“山鸡装”,想必就是在心悦他的姑娘眼里,也像个随时能变成乞丐的江湖浪子。
这一位就不一样了,有种让他们这些喊打喊杀惯的人不敢轻碰的错觉。
但俞相无只在宗政间身上吃过“以貌取人”的亏,十年卖命的坑砸下来,再能倾国倾城的美人也不能花她眼睛了。何况就对方与她交集几次来看,功夫恐怕不在许多高手之下。
秋径没得到她的回应也没有一丝尴尬之情,一手搭在腰间的折扇上继续道:“在下刚从莲雾山上来,上面聚了多少届武林大会都集不齐的英雄好汉,我原以为是武林大会改期了,风尘仆仆地赶去凑热闹,没想到——”
他嘴皮子不停便是一长串话。
俞相无见他几次都被他那些“一本正经”的话绕得晕头转向,是头一个让她觉得听人说话像在看书的,要先找到自己能认得的字不说,还得拼在一起想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绷着脸,也怕被认出来,便理也没理秋径。
秋径见她仍不搭话,心里转了好几个念头,压根没想到对方是听了他说话就头晕。
又瞥见她脖子上尚没有结好疤的窟窿,还有时不时耸起右肩、揉肩的动作:“——上头的大侠们人手一个铁锹,准备用纵地术代替开门的钥匙呢。”
这一句话俞相无倒听进耳朵里了,不由诧异地看了秋径一眼。
看来大侠们都闲出病来了,被不知真假的宝库弄得五迷三道,荒唐事都干起来了。
俞相无眼睛轻轻一动,还真让秋径这副知无不言的真诚主动勾得想开口,正想该用哪种嗓门说话,那小二又提着布走来。
他眼神飘忽,眼珠子根本停不住,面上的心虚几乎飘满了整个茶棚,“两位客官,怎么不喝茶?茶可要凉了。”
秋径抽出腰间的折扇,“这便喝了。”
他收回眼神,不经意同俞相无对视。
二人同时端起茶碗,凑到嘴边时默契地停住,下一刻两道摔碗声响起。他们一个拔刀,一个开扇,还顺带踹翻了面前的桌椅,小二被扑来的桌子砸得跪下痛叫。
俞相无还没有更多的动作,周遭数道拔刀声起,她和秋径一回头,原先在那充当茶客的几人凶相毕露,刀已架到了脖子上。
他们被逼得肩抵着肩。
俞相无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刀尖离自己的距离实在不适合反抗,于是顺从地举起手,“哐当”一下把刀扔到地上。
耳边也响起折扇落地的声音。
她朝秋径侧头,对方也正举着双手,然后静静地看了这些匪徒一眼,十分应景地干嚎了一声。
“好汉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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