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宁为先

宫天南刚又领了个前辈进厅,听宁为先吩咐他,便冲在座的人行了礼,对俞相无道:“俞姑娘同我来。”

他气质温和,说话时不紧不慢,很有几分如玉公子的感觉。

俞相无几年前曾同他交过手。

此人举止行事谦和,抱琴的时候却不一样。与俞相无对手时谈的一曲《破阵子》,险叫俞相无把自己耳朵戳聋。

其音气势磅礴,宛如瀑流自三千里奔涌而下,一人一曲可堪千军万马,音浪几乎可化作实形,搅得俞相无内息紊乱半月才好。

出了大厅没两步,俞相无伸手把自己的帷帽取下。

她身侧的宫天南稍顿住了步子,然后露出个笑。

“俞姑娘可是觉得闷热?”

俞相无点头,侧脸看了他几眼。

宫天南约摸比她高半个头,黑发松松挽在脑后。

他的眼很圆,眉角处有一颗漂亮的红痣,为他添上了些许风情。

和俞相无几年前见他时相比,面容上没有特别明显的变化,但不知为何,气质上多了几分旁人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柔之感。

俞相无落后宫天南半步,注意到他极力掩饰、却仍显迟滞的步伐。

她状似漫不经心开口道:“公子受伤了吗?”

宫天南不自觉地用拇指摩擦着自己的小指。

“是,一时不慎受的伤,俞姑娘见笑了。”

他引着俞相无绕过回廊,前方是皓歌郡内一处人工湖。

冬日的尾巴还没完全拖走,湖边寒意仍旧重。水中也没什么惹人眼的花和鱼,只有水流通的声音在低低地响。

宫天南和俞相无走了一段,主动开口道:“几年不见俞姑娘,俞姑娘风采依旧。”

他想起几年前和俞相无交手那一回。

那时俞相无接了一个杀人的单子,此人与皓歌郡的一个长老有些交情,便派他们去将这人平安接到皓歌郡。

行至皓歌郡外一处落脚驿站时,俞相无露面了。

她只有一个人,分明不敌他们,却带着破釜沉舟的疯劲,硬是捂着满耳朵的血把人杀了。

现下再看,那股疯劲仍隐隐能看见,更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坚定。

俞相无本就不爱讲这些客套话,有时不得不应付的二三句都显得干巴。她一面观察皓歌郡内的地形布置,一面抽空在脑子里捞几句能听的话,半晌才道:

“公子好眼力。”

宫天南先是无言,然后说:“这是自然,俞姑娘年纪轻轻有如此本事,是叫许多人都忘不了的。”

他们走到水渠拐弯的地方,未被寒意冻住的水自由灵活,越过水渠一声声打在青砖上。

宫天南又在这样的动静里说了句:“更何况,宫某记性向来好,该记住的故人一个都不会忘记的。”

俞相无本远远望着巡逻的弟子,想记一记这些人巡逻的路线。

闻言轻笑了一声,转过头,眼神落在宫天南眉角的红痣上。

她朝前走两步,倚在木桥的栏杆上。

从这里可以看见皓歌郡正大门上挂的门派旗帜,在风中高扬着。

真气派。

俞相无想。

她回首居高临下看着宫天南:“公子作为皓歌郡的首徒,江湖人送‘号钟’之称,前途不可限量,想必皓歌郡的掌门之位也不是不可以拿到。”

说着,俞相无抬起眸,眼里那簇火明明白白亮起来。

“这样的地位,就该把所有故人全忘了,一心一意向前看。”

她最后一句,又像是警告又像是提醒。

如果有别人在场,应都会觉得俞相无是在讲些不太动听的场面话。

但在宫天南眼里,却觉她言辞冷漠,与那双仿佛时刻都烧着火的双眼,一并炼成了把带满倒刺的刀。

直直刺进他的心口,把他胸前这块会跳的肉搅烂,随后大言不惭地拔出。

宫天南摩擦自己小指的动作愈发地快,脸上的笑脸依旧谦和,连眼神都不变化半分。

他道:“俞姑娘说的是。”

俞相无的目光在他手上一晃而过,淡声道:“号钟公子带路罢,在下想去歇息片刻。”

宫天南点头。

他的神情像是刻在石上一般,连眼神都不会有丝毫破绽的流露,比任何面具都更天衣无缝。

但身体动作却没办法伪装。

他步子凝滞得更厉害,走快起来几乎是一瘸一拐的样子。手更像是得了急病一样抽动不止。

俞相无看在眼里,却不再说话。

待宫天南把她带到收拾好的厢房里时,她只略点了点头,便关上了门。

夜间,皓歌郡布下款待宾客的宴席。

俞相无在席上捞了两瓶酒便走了出去。

每走几步就有一队的巡逻弟子,他们看见俞相无权当做没看见,擦着她的肩就走了。

俞相无随意瞎走,经过今日宫天南带她走过的木桥时,看见了本该在宴席上宴宾的主人。

宁为先听见动静回头,脸上本有淡淡的笑意也都收了起来。

“你不在宴上,出来做什么?”

俞相无喝着酒,脾气却没醉。

“宁掌门既在做见不得人的事,在下避开就是了。”

她说着就要转身。

宁为先在她身后拂袖,“俞相无,我把你当座上宾一样对待,你亦要想清楚,答应我的事能不能做好。”

“否则,你进来容易,出去怕不知道是什么样了。”

俞相无又喝了一口酒,眼角泛着细细的红,打量着这位宁掌门。

都说“南琴北剑”并驾齐驱,两派的掌门人风评却不同。

相比葬剑山那位能把自己妻子气得回娘家、断绝情义就差一纸“和离书”,这位宁掌门在外人眼中可堪称完美。

身居高位又对下亲和,对自己的亡妻十年如一日的深情……外人把他传成圣人,又讲这位圣人有人情味。

俞相无人在屋檐下,讽刺得不能太放肆。

那点酒劲漫上来,她莫名就想起有次同秋径讲话。

那时她坐在戮云城的客栈里,桌上只有一盏昏暗的烛灯。

秋径坐在她对面,从女娲讲到伏羲、从孔子讲到小人,直把她念得打起瞌睡,最后还是峥言把她扛回房里的。

俞相无当时没听进几句话,现下居然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她握着酒,扒拉了一句话出来对宁为先道:“宁掌门可小声些吧,难道没听说过‘君子不暗其室’吗?”

俞相无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缺胳膊少腿,也不知到底用对没有。但她看见宁为先冷笑一声。

“君子?”

“人有所求才做君子。”

周围巡逻的弟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全散了,这位宁掌门大抵也喝了些酒,站在木桥之上,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

“君子都是窝囊废。”

他露出的侧脸阴沉,与平日里和善的样子判若两人。

俞相无自和他确定合作以来,已见过他这样子多次。

向来他们这个地位的人讲究喜怒不形于色,莫说是和俞相无这样随时会一拍两散的合作关系,就是稍微亲近的弟子朋友都不会显露太多。

宁为先却好像巴不得叫别人知道他是小人一样。

虽然外人对他都没有这样的印象。

俞相无晃了晃手里空荡荡的酒瓶,懒得和宁为先多说什么,便道:“宁掌门放心,答应的事我会做到,在下这就告退了。”

她想折回宴厅里再摸一杯酒。

再到回廊时,正见宫天南背对着她,与一队巡逻弟子讲话。俞相无拎着酒在廊上拐角处听了一会儿。

“……师兄弟们的尸体都抬回来了……”

“……这批人并不多,派几队善剑的弟子在翠波峰后山守着,城中巡逻也两队并成一队,师兄弟们相互照应着,有事再来报我。”

宫天南声音不高不低地嘱咐几句,最后道:“换防的时辰也要到了,你们去吧。”

这队巡逻弟子便点头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宫天南拂袖转过身,“俞姑娘。”

俞相无知道宫天南早发现她在,她一点儿心虚慌张也无。反正若真是机密事,便不可能在外头说,她光明正大地晃悠到这儿,连偷听都算不上。

宫天南往前走几步,在廊中一盏灯下停住:“俞姑娘出来透气的吗?可是宴席上太无趣了?”

俞相无并不想和他多有接触,回道:“这就回去了。”

宫天南对她笑了一下,“是我多嘴,不是要逼姑娘回去。且宴厅上……如今诸位前辈都醉了,难免吵闹。不若我陪姑娘走走?”

他这话一说,俞相无便明白。

宴厅上喝多了的江湖英雄们估计“敞开心扉”,想到什么说什么,指不定骂到她哪个祖宗头上了。

俞相无一想,确实不必回去受这个气。

“不劳烦公子,我回房歇息。”

说着,没等宫天南再开口,转身就走。留在原地的宫天南压下满腹早想好的话,沉着眼色,连灯盏都照不亮。

俞相无虽然说着回房歇息,推脱了宫天南要送她的话,但还是故作不清醒,拎着空掉的酒瓶走过了皓歌郡的许多地方。一面还想着宫天南方才吩咐巡逻弟子的话。

皓歌郡地广而阔,背靠了一座翠波山。

宁为先的这场寿宴极尽铺张,已经把宴一路铺上了翠波山上。

据说,翠波山虽与皓歌郡相连,但向来不许弟子与外头人进去,更不会把对外的酒宴摆上去。

俞相无望着与夜融为一体的翠波峰,伸手将空酒瓶抛在厢房外,进房后盘腿坐下,将九节鞭解在一旁,调起内息来。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宁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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