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波峰中惊天动地闹了一场。宁为先只来得及捡上自己的命,旁的什么都顾不上。他在林间逃窜着,朝前方一处少有人见的枯井去,那底下有个地道直通皓歌郡。
风刮了一阵又一阵,树叶“沙沙”的声音搅动着宁为先紧张的神经。
他听见有阵脚步声,立马俯身滚进最近的一丛灌木里。
透过绿叶的间隙,宁为先看见五六个曾追杀过自己的跪剑人。
好在这些人听不见动静,也不知宁为先在这附近,直奔他处而去。
待这些人走后,宁为先才慢慢挪动出来。
他自言自语对着这些人冷嘲,满月活着的时候,不见这些人对满月有多少同门之谊,死了以后反倒一个两个都想来和他抢人。
如今满月被樊不添带走,这山中没了他需要瞻前顾后的东西,干脆回皓歌郡里。
宁为先脑子里的阴谋诡计转得飞快,他想到了如今围城的黑甲卫。
他还有机会的。
宁为先垂下的半只眼浸着林间不算太明亮的光,折射出点阴毒又叫人胆寒的眼色。
朝廷想收复这块地方,却不必对所有江湖门派赶尽杀绝。但有一个例外,“跪剑”。“跪剑”痛恨背信弃义的朝廷,朝廷定然也对这些漏网之鱼颇为忌惮。
还有,葬剑山的由来。这也是他的筹码。
宁为先想,总有能用的到他的地方。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回味着满月尸骨的触感,粗粝的、带着微微的凉意,却可以让他掌心发烫。
等他和外面的人联络上,还要把俞相无逮来。
“二十月”是塌了,里头的东西说不好还在不在。
他不管俞相无是怎么了解到“二十月”的,能替他找到东西就好——找到筑山和跪剑两派一起守护的不传之秘,找到里面让人死而复生的办法。
到时,他就会有一个新的、活生生的满月了。
想到这,宁为先长舒一口气,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心愿达成的以后。
他一拂自己衣摆上的落叶,还没抬起脚,却又有人来了。
宁为先暗骂这些仇家阴魂不散。
他转过身,看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燕知春抱着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盘回刀,额前的发挡住了大半张脸,一声不吭地注视着宁为先。
宁为先对这个找过自己挑战的盘回刀没怎么在意过,对方是他的手下败将,明知不敌还要对他出刀,干脆被他的弦音削了半只手臂下来,此后就没如何再见过了。
他此刻手中没有琴,内息也不安定,只得露出个笑脸来:“燕大侠跟着在下做什么?”
燕知春向来有话直说,性子比尺还直。
他冲宁为先抱拳:“宁掌门,在下是来寻仇的。”
宁为先从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那么多仇家。
燕知春脑子里基本不长弯,此时竟也和宁为先这个小人脑子的比山路还绕的弯对上了号,给他慢慢解释起来:“原先宁掌门在江湖里颇受拥戴,在下无法,只好用下战书的方法,却敌不过您功力深厚。”
“前不久您办寿宴,我实在忍不住,便乔装进城,一直没寻到机会。如今您做的恶事江湖人皆知,燕某也就不怕杀了您被人找麻烦了。”
宁为先敏锐地察觉到他这是个笨拙地解释,视线落在他手上刀,攻心道:“你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你手里的‘盘回刀’听?”
奈何燕知春天生好像缺根筋,虽然听宁为先的话心里作痛,也没更多悲痛恍惚的念头,他抱了抱自己的刀,闷声道:“我是说给我的刀听的,我想告诉他们,我不是有意拖了这么多年不报仇,实在是我没有本事。”
他的话落,宁为先意识到自己很难靠嘴脱身了。
因为燕知春根本不和他的话走。
可能是抱着让宁为先死个明白的念头,燕知春扯出自己从不离身的铜牌:“不知宁掌门认不认得这个,这是筑山的信物,我是筑山四十六氏‘纸鸢’一脉的最后一个人。”
细绳在他手心落出一截,铜牌的时间有些久了,上头“鸢”字几乎要被磨平了。
宁为先想起骗他的俞相无,不阴不阳地怒道:“你们筑山的祸事和我半点干系都没有!江湖上那么多门派都分了筑山的甜头,你寻我是寻错仇了!”
燕知春摇头:“我没寻错仇。”
“害筑山的人太多,我下的战书都有他们的份,还有许多都在这些年死去了,现在剩下的大多是门派,理事的人早换了。”
燕知春想到当日在戮云城忽悠他的俞相无,想那“鬼面罗刹”虽满口谎言,但这些年机缘巧合下,倒接了不少也是他仇家的单。这样想来,被忽悠的事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宁为先胸口堵着气,照着俞相无寻仇的理由拖延燕知春时间。
“那你也是为星凉都寻仇?因为星凉都收留了筑山的人,而我皓歌郡又对星凉都下手?”
燕知春诚实道:“不是,星凉都没救过我,它的仇要由被它救下的人去报,我不会管。”
一边说着,他一边解下缚在“盘回刀”上的布条:“宁掌门,我知道你记不得这样的小门派,‘盘回刀’在我手上以前的名字,叫做‘六绝响’。”
燕知春回忆起那个小山头。
它实在太小了,比不上翠波峰的一片山脚。没有那些大门派显赫的声名,什么金银产业更不必说,都得靠着门派的师兄弟们轮流去山下杀猪换钱。
在江湖上,它存在的时候默默无闻,消失也无声无息。
连将“六绝响”毁灭的人也不记得。
宁为先没说话,他是真的没有丁点印象,可手里没有倚仗——他真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
燕知春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就是你们想去讨伐星凉都时,‘六绝响’不肯跟随,所以才引来杀身之祸的。”
宁为先还是没话讲。
利欲熏心的人很多,有良心的人当然也很多。
他不会去记这些让自己日夜难安的冤死鬼。
燕知春说着这,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遗漏,就举起刀:“宁掌门知道我寻的是什么仇了,那我就动手了。”
-
峥言送了宋铅回他落脚的地方,就想往酒肆里赶。
刚拐过街角,一道人影紧随其后,还没跟着拐弯,入了小巷的峥言已反手抽出短剑抵在跟踪者的颈边。
峥言的短剑微微收了收,看清来人:“大人?”
短剑贴在颈侧,私兆半点不慌张,也没有反抗的意思。
“峥言公子,我家主子有事相求,吩咐我来寻俞姑娘。”
他们合作多年,一直是俞相无和宗政间的人联系。
私兆在城里逛了两天,实在看不见俞相无的人,便拦下峥言。
峥言知道俞相无和他们的合作已经结束,并不接茬:“痴痴就在城中,大人去寻她就是。”
私兆想起宗政间的话,对着峥言和盘托出:“我家主子和一些‘仇人’做了交易,未料他们出了阴招,在城里的水源抛了几具尸。”
“现下城中疫病凶险,主子是想派医官进来的,可这些仇人不除,怕医官也不便为城里人医治。”
峥言不好冷嘲热讽地打哑谜,直接问他:“你的意思是要我们除掉这些人?”
私兆:“是,我们的人不好入城动手。峥言公子想要什么来交换都可以提,事成以后,你们可以随时出城。”
他们此行本是为了把镇在此城多年的皓歌郡拔掉。
此处是“跪剑”旧城,若兵入城内,只怕让人想起朝廷当年对“跪剑”做的事。江湖之地,说白了是些厉害的百姓。庙堂之上,居然因为忌惮对方手里的剑就出此昏招。
好不容易旧事平息,再扬起来,朝廷必会颜面尽失。
所以宗政间才找来那些“仇人”,不叫朝廷的甲卫出面。
没想到节外生枝出了疫病。
私兆在心里叹气,他家主子接的这个烂摊子可不好收拾。
出了这种事,回京被问罪是板上钉钉的。
峥言终于知道俞相无和宗政间打交道是什么感受,难怪会有那么多不可不接的生意。现在城被围死,他们就是干了想干完的事,只怕也很难离开。
峥言道:“这件事我一个人无法做主。”
私兆很明白:“明日此时,我在此等公子的答复。”
他冲峥言抱拳,利落转身离开。
峥言也不做停留,立刻去找俞相无。
他到酒肆时,平日里散在酒肆各处的葬剑山弟子全围在一处。
峥言上前,发现他们就围在俞相无身边。
秋径的脸色最难看,他盯着其中一位刚摸完俞相无脉的弟子:“师兄,怎么样?”
这位葬剑山的弟子略通岐黄之术,为俞相无摸了脉后,又仔细查看了她的耳朵,却没看出什么所以然,“内息受了些损伤,至于耳朵……恕我医术不精,实在瞧不出什么。”
秋径也明白自己有点病急乱投医,拉着俞相无在城里绕了半晌都没找见大夫,便只好回酒肆来找师兄弟“群策群力”。
俞相无倒是还没有秋径着急。
明白自己听不见了以后,她只觉得有点可惜,把耳朵都拼了也没杀了宁为先,实在不划算。
她坐在堂中,内息慢慢稳下去,又有一字半言能听见。
——现在能听见一些声音。
俞相无比划着:或许是受了内伤,过些时间便会好。
秋径看着她,她脸上的疤被遮掉了,和刚才在翠波峰那片狼藉里的样子完全不一样,那时脸上带着疤,满身、满耳朵全是血,像极了亡命之徒。
只是他先前在翠波峰外,若他看见俞相无对宁为先动刀时便知晓,自己的感觉确实不错。
峥言不清楚他们在做什么,走上前询问。
葬剑山弟子都会看人眼色,秋径把俞相无带回来,他们没人好奇俞相无受的什么伤,现下也不会在人家兄长面前抢话,一眨眼都找借口溜了。
俞相无在峥言面前倒有些心虚了,避重就轻:“七哥,我方才伤到耳朵了,现下听不清东西。”
峥言脸色一变。
俞相无忙补充:“刚出山下时一点儿也听不见,现在能听见些了,待我调理几日内息,兴许就没事了。”
峥言心知这事不能马虎,可现在哪有办法。
于是把俞相无拉到外头没人的地方,就着她能听见的一些时候,把自己遇见私兆的事说了,“我们要尽快出城。”
城中疫病也不知蔓延成什么样了,他们在这也找不到靠谱的大夫看俞相无的情况。不若尽早达成和宗政间的合作出城去。
俞相无点头,还是觉得亏:“再找找宁为先。明日去问问宗政间要我们动手的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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