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剑影茶香
江南的雨丝总是黏腻如愁，林毅薄掀开马车帘角时，青石板路上的水洼正映着天边铅云。书童青禾抱着锦盒缩在车夫旁，忽然指着前方茶寮惊呼："公子，有旗号！"
茶寮檐下斜插的杏黄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苏"字绣纹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林毅薄指尖摩挲着腰间羊脂玉牌，牌面"林氏玄孙"四字被磨得温润发亮——三个月前苏老将军寿宴，祖父确实托他送过南海珊瑚，只是当时他只远远见过苏然一眼，那少年将军喝多了酒，正把脚翘在廊柱上啃肘子。
"吁——"马车突然急停，青禾的锦盒滚落在地，露出半卷描金族谱。林毅薄心头一跳，尚未俯身去捡，茶寮里猛然窜出七八道黑影，为首者满脸刀疤，钢刀劈来带起腥风："林氏商队的宝贝，老子们借了！"
剑鸣声破空而来。
林毅薄折扇刚撑开半面，便见一道玄色身影自茶寮屋顶跃下，腰间佩刀出鞘三寸，刀光如电劈开山贼面门。那人身形利落，甲胄在雨中泛着冷光，正是苏然。
"哪家毛贼敢动林氏商队？"苏北喻甩袖擦去刀血，靴底碾碎山贼头领手中短刀，"当我苏家军刀不利？"
林毅薄垂眸整理被扯乱的青衫，袖口暗纹在雨水中洇开墨色竹影。他朝苏北喻拱手时，袖中滑落半片金叶子，恰好跌在山贼血迹旁："多谢将军救命，但在下与苏将军素昧平生，何谈'敢动'？"
苏北喻挑眉，忽然弯腰捡起地上族谱，指尖划过"林氏宗谱"四字："素昧平生？你腰间玉牌刻着'林氏玄孙'，三个月前我爹寿宴，你祖父送过南海珊瑚——你连救命恩人的脸都不记？"
青禾气鼓鼓地要抢族谱："我家公子那日根本没入席！将军莫要..."
"青禾。"林羽抬手止住书童，折扇轻敲苏北喻手背，"将军若想看族谱，改日可到林府借阅。只是此刻..."他瞥向远处山道，雨幕中隐约有马蹄声逼近，"恐怕不是叙旧的好时候。"
苏北喻侧耳细听，忽然抓住林毅薄手腕往茶寮里拽："有埋伏！进去！"
林毅薄被他扯得踉跄，折扇骨硌在石墙上发出脆响。茶寮内早无茶客，只剩灶台余温。苏北喻踢翻八仙桌，刀刃挑起窗边布帘一角："二十七个山贼，四个弓箭手。"他忽然转头，鼻尖几乎撞上林毅薄眉骨，"你怕吗？"
林毅薄后退半步，撞上堆满柴薪的墙壁。他闻到苏北喻身上的铁锈味混着雨气，想起方才这人挥刀时，发尾水珠溅在自己手背上，凉得像初春的溪涧："将军怕吗？"
苏北喻忽然笑了，露出犬齿："老子在西北见过比这狠十倍的阵仗。"他将佩刀塞进林羽手里，刀柄还带着体温，"拿着。要是老子死了，你就用这刀砍断房梁，往西南跑三里有棵歪脖子树，树下埋着我的马。"
"荒谬。"林毅薄推开他的手，从袖中取出火折子，"茶寮后墙是竹篾糊的，将军若信得过我，便用刀劈出缺口。"他弯腰掀开灶台石板，露出半瓮菜油，"青禾，把族谱塞进夹层，快。"
苏北喻挑眉看着他倒油、折扇子、撕长衫下摆——这书生的指尖在发抖，却偏要做出从容模样。当第一支箭破窗而入时，林毅薄正把浸透菜油的布团抛向房梁，苏北喻突然伸手将他按在地上，箭矢擦着发顶钉入木柱，尾羽扫得人脸颊生疼。
"疯子！"林毅薄咬牙，却见苏北喻已经抄起燃烧的柴薪掷向窗边。火借风势腾地窜起，山贼惊叫声中，苏北喻挥刀劈开后墙，竹屑纷飞间抓住林羽手腕："跑！"
两人在雨幕中跌跌撞撞跑了半里路，直到听见身后山贼的叫骂声渐远，才在一棵老槐树下停下。林羽撑着树干喘气，忽然发现苏然左手臂上有道血痕，浸透的衣袖黏在伤口上："你受伤了？"
"小伤。"苏北喻扯下腰间酒囊扔过去，"喝口酒压压惊。"
酒囊带着体温，羊皮上还沾着苏北喻的汗渍。林毅薄指尖悬在囊口，想起方才在茶寮，这人用身体替自己挡箭时，铠甲鳞片硌得他胸口生疼："将军为何出手相救？"
"老子乐意。"苏北喻靠在树上擦刀，火光映得他瞳孔发亮，"再说了，你祖父送我爹的珊瑚，雕的是九鲤跃龙门——这么贵的礼，总得护着你平安回京城。"
林毅薄忽然笑了，笑声混着雨声，惊飞树上几只寒鸦。他拔开酒囊塞子，辛辣的酒液顺着喉管烧进胃里，比他平日喝的梅子酒烈上十倍："原来将军记得的是家世往来，而非人命轻重。"他将酒囊抛还回去，水珠顺着下颌滑进衣领，"若今日我是个穷书生，将军可会相救？"
苏北喻接住酒囊，喉结滚动着灌了口酒。他看着林毅薄被雨水淋透的青衫紧贴脊背，勾勒出瘦窄的肩胛骨，忽然想起方才在茶寮，这书生倒油时，袖口露出腕间一道旧疤，像道细蛇盘在苍白皮肤上。
"会。"苏北喻别过脸，盯着远处逐渐消散的火光，"因为你瞪老子时，眼神像极了我那匹烈马。"
林毅薄挑眉："将军是说，我像畜生？"
"像老子养的畜生。"苏北喻忽然站直身体，从怀里掏出块油布包着的物事，"给你。"
油布里是半块芝麻糖，边角被压得细碎。林毅薄接过时，触到苏然掌心的薄茧——那是握刀磨出的硬茧，比他握笔的位置更低，更粗粝。
"谢了。"林毅薄咬下一块糖，甜味混着雨水在舌尖化开，竟有些涩。他听见远处传来自家商队的铜锣声，知道护卫们终于寻来，便将剩下的糖塞进苏然手里，"将军若路过林府，可来讨杯茶喝。"
苏北喻捏着糖块，看林毅薄转身走向官道，青衫下摆还滴着水，像条被捞上岸的鱼。他忽然想起方才在火光里，这书生折断扇骨当火把时，眼里燃着的光——不像世家公子，倒像战场上杀红了眼的士卒。
"林林毅薄！"苏北喻忽然喊他名字。
林毅薄驻足回头，雨丝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
苏北喻举起佩刀，刀身在暮色中映出他自己的脸，和林羽微怔的神情："下次再见面，老子要喝你泡的茶。"
林毅薄轻笑，抬手拂去肩头雨珠："将军若想喝茶，至少得先学会放下刀。"
暮色渐浓时，林毅薄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帘内飘出一缕茶香。苏北喻站在老槐树下，直到马车影子消失在雨幕里，才发现手里的芝麻糖早已被捏得稀碎，黏在掌心像团化不开的甜霜。
他舔了舔指尖，忽然笑出声来。
这世道真他娘的有意思——他苏北喻竟会为了个文弱书生，在雨里跟山贼拼命，还把珍藏的芝麻糖给了人。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苏北喻将碎糖撒在树根下，拔刀砍断路边枯枝。刀光闪过，枝头残叶纷纷坠落，露出藏在叶间的半块玉佩，羊脂白玉上刻着个"苏"字。
他眯起眼，将玉佩收入怀中。
有些秘密，大概要等下次喝茶时，再慢慢问了。
[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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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遇·剑影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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