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蓁蓁凑近一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报纸上赫然是顾清漪的戎装照,标题写着《北洋军阀顾大帅之女顾清漪疑似叛逃南方》。
"这...这不可能..."何管家看看报纸,又看看秦蓁蓁,脸色大变,"她是...顾少帅?那个杀人如麻的军阀?"
秦蓁蓁迅速镇定下来:"何姐,事情很复杂。顾小姐确实是顾清漪,但她早已秘密加入革命多年。那张照片是很久以前的了。"
何管家半信半疑,但没再多问。秦蓁蓁却心急如焚——如果报纸已经登出这个消息,意味着北平方面确认了顾清漪的叛逃,她在北方的同志和家人都会陷入危险。
她匆匆回到楼上,发现顾清漪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看林同志送来的另一份文件。
"出事了。"秦蓁蓁关上门,将报纸递给她,"你的身份暴露了。"
顾清漪扫了一眼报纸,出人意料地平静:"预料之中。张宗昌的人看到我们上了那艘渔船,父亲必须做出反应。"
"但你北方的同志...还有你父亲..."
"同志们都已转移。"顾清漪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至于父亲...他会处理好。为了顾家的声誉,他会宣称我已'战死',而不是叛逃。"
秦蓁蓁震惊于她的冷静,随即意识到这可能是顾清漪与父亲事先约定的计划——用"战死"掩盖叛逃,保全顾家颜面。
"今天...就是处决那个军官的日子?"秦蓁蓁小心翼翼地问。
顾清漪点头,眼神变得深不可测:"下午三点。林同志会来接我。"
秦蓁蓁的胃部绞痛起来。她突然想起什么:"那个军官...他叫什么名字?"
"张兆辉。怎么,你认识?"
这个名字如同一记重拳击中秦蓁蓁的胸口。张兆辉——两年前在协和医院,她曾救治过一位腹部中弹的年轻军官,正是此人。他当时还送了她一本珍贵的德文医学著作作为感谢。
"我...救过他的命。"秦蓁蓁声音颤抖,"他当时伤得很重,我做了八小时手术才取出子弹..."
顾清漪的表情瞬间凝固。两人陷入可怕的沉默,只有窗外木棉花落地的轻微声响。
"这不改变什么。"顾清漪最终开口,声音冰冷,"他是敌人,掌握重要情报。革命需要这些信息。"
"革命也需要滥杀无辜吗?"秦蓁蓁忍不住反驳,"他只是一个军人,执行命令而已!"
"执行命令?"顾清漪冷笑,"你知道他的部队上个月屠杀了多少农民吗?整整一个村子,老人孩子都没放过!"
秦蓁蓁如鲠在喉,无法反驳。她转身走向窗边,背对顾清漪:"我以为...我们建医院是为了救人,不是杀人。"
"有些人不值得救。"顾清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坚硬如铁,"为了更大的善,有时必须作恶。这就是革命。"
秦蓁蓁没有回答。她无法接受这种逻辑,却也明白顾清漪的立场。在这个残酷的时代,理想主义者手上难免沾血。但这血...一定要由顾清漪来沾吗?
中午,林同志提前到来。秦蓁蓁借口去药房买药,离开了小楼。她需要独处,需要理清纷乱的思绪。
广州的街道熙熙攘攘,充满活力。秦蓁蓁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中不断闪现张兆辉的面孔——那个躺在病床上还坚持向她道谢的年轻军官,真的会下令屠杀平民吗?还是说,战争早已扭曲了所有人的灵魂?
她在一家茶楼前停下,要了杯清茶。邻桌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在热烈讨论时局,提到"北伐"和"统一"。秦蓁蓁突然意识到,在这些热血青年眼中,顾清漪或许是英雄——一个弃暗投明的义士。而对她来说...顾清漪是那个在溪边让她包扎伤口的女子,是在山洞里紧握她手的同伴。
茶凉了,秦蓁蓁也没喝几口。她买了必要的药品,慢慢走回小楼。决定已经在她心中成形——无论顾清漪作何选择,她都会站在她身边。但这不代表她必须认同一切。
回到小楼时,顾清漪已经换好了衣服——一套深灰色的中山装,衬得她愈发瘦削苍白。林同志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公文包。
"我很快回来。"顾清漪对秦蓁蓁说,声音平静得不带任何情绪。
秦蓁蓁点头,目送他们离开。当大门关上的一刻,她突然注意到顾清漪的床头柜抽屉没有完全合上,露出一角皮质封面。出于某种直觉,她走过去拉开抽屉——是一本日记本。
道德上的挣扎只持续了几秒。秦蓁蓁拿起日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是顾清漪工整的字迹:
"民国十二年三月七日,柏林。今天又被噩梦惊醒。梦里父亲发现我的秘密,亲手处决了我。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不知是汗是泪。汉斯医生说伤口愈合良好,但胸前的疤痕永远无法消除——就像我的伪装,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
秦蓁蓁一页页翻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这本日记记录了顾清漪三年来作为双重间谍的生活——对父亲的愧疚,对革命的信念,对杀戮的挣扎...还有,关于她的部分。
"民国十四年五月三日,北平。今天遇到一位女医生,协和医院的秦蓁蓁。她救了我的副官,手法娴熟得令人惊叹。她看我的眼神...没有畏惧,没有谄媚,就像看一个普通人。多久没人这样看我了?"
"民国十四年六月十八日。蓁蓁今天问我为什么信任她。我差点脱口而出——因为在你面前,我可以只是顾清漪。但我不能说,这会将她置于危险之中。有时我希望自己真是个男人,至少可以光明正大地..."
日记在这里中断,最后一页是她们离开北平前夜写的:
"如果明天我必须杀人,请原谅我,蓁蓁。如果革命需要我变成魔鬼,那么至少让我保护你的纯真。你救人的手不该沾染鲜血,那该由我来承担..."
泪水模糊了秦蓁蓁的视线,滴落在纸页上。她合上日记,小心地放回原处。窗外,木棉花依然如火般绽放,而她的心却像被撕裂成两半——一半理解顾清漪的挣扎,一半抗拒暴力的解决方式。
天色渐暗,顾清漪仍未回来。秦蓁蓁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脑海中不断闪现各种可怕的画面。七点、八点、九点...当时钟指向十点时,大门终于被推开。
顾清漪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如纸,衣服上沾着可疑的暗色痕迹。她的眼神空洞,身体微微摇晃。
"清漪!"秦蓁蓁冲过去扶住她。
顾清漪没有说话,任由秦蓁蓁搀扶上楼。她的身体冰冷得像具尸体,只有轻微的颤抖表明她还活着。秦蓁蓁帮她脱下外套,发现里面的白衬衫袖口有血迹。
"你...受伤了?"秦蓁蓁紧张地问。
顾清漪摇头,声音嘶哑:"不是我的血。"
秦蓁蓁明白了,胃部一阵绞痛。她帮顾清漪换上干净睡衣,用湿毛巾擦去她脸上和手上的尘土。整个过程,顾清漪像个木偶般任人摆布,眼神始终空洞。
"躺下休息。"秦蓁蓁轻声说,准备去拿镇静剂。
顾清漪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别走...今晚...别离开我..."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秦蓁蓁从未听过的脆弱。秦蓁蓁点头,坐在床边。顾清漪的手依然紧握着她,仿佛这是唯一的锚点。
"他...说了什么吗?"秦蓁蓁小心翼翼地问。
顾清漪的眼神聚焦了一瞬:"他说...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还说...战争结束后,希望我能找到回头的路。"
这句话像刀子般刺进秦蓁蓁的心脏。她无法想象顾清漪扣下扳机时的心情,也不愿去想。此刻,她只能紧紧握住那只冰冷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暖。
"我必须...洗个澡。"顾清漪突然说,挣扎着要起来。
秦蓁蓁知道她想洗去什么。她帮顾清漪放好热水,然后体贴地退出浴室。二十分钟后,顾清漪穿着干净睡衣出来,头发还在滴水,但眼神清明了一些。
"组织拿到了布防图。"她平静地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这对北伐至关重要。"
秦蓁蓁没有回应,只是递给她一杯热茶和镇静剂。顾清漪接过药片吞下,然后出人意料地走到衣柜前,从最底层取出一个小包裹。
"在北平就准备好的...一直没机会..."她轻声说,将包裹递给秦蓁蓁,"帮我..."
秦蓁蓁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套女装——淡蓝色的旗袍,做工精致却不张扬。她惊讶地看向顾清漪。
"今晚...我想做回自己。"顾清漪的声音几不可闻,"就一晚。"
秦蓁蓁的眼眶湿润了。她帮顾清漪换上旗袍,梳顺那头乌黑的长发,甚至还找到一支口红。当装扮完毕,镜中的人哪里还是那个铁血少帅——分明是一位气质非凡的大家闺秀,只有眼中的坚毅还保留着顾清漪的影子。
"很美。"秦蓁蓁由衷地说。
顾清漪转身面对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蓁蓁,如果...如果有一天革命成功,我们能只是...我们自己吗?"
秦蓁蓁没有回答,而是轻轻拥抱了她。顾清漪的身体在颤抖,但逐渐放松下来。两人就这样站在镜前,一个身着旗袍,一个穿着西式衬衫,在灯光下形成奇妙的和谐。
"睡吧。"秦蓁蓁最终轻声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顾清漪点头,但没有放开拥抱。秦蓁蓁能感觉到她的心跳,急促而有力,像只被困的小鸟。在这一刻,所有的立场、理念分歧都不再重要——她们只是两个在乱世中相拥的女子,试图在彼此身上找到一丝慰藉。
窗外,广州的夜色深沉,木棉花在月光下静静绽放。明天,革命将继续,杀戮不会停止。但今夜,至少今夜,她们拥有这份难得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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