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城破

贺兰章说,先帝在世时并未立下太子,突然驾崩,也未留下遗诏。先帝共有六子,各个都想做皇帝。

大皇子年长,却不是嫡出,便拉拢六皇子,六皇子母族手握重兵,镇守北丘。二皇子先皇后所生,后面却有个现皇后生的四皇子。现皇后拉拢三皇子,要扶自己儿子当皇帝。五皇子庶出,但有个世家母族,在朝中颇有威望。

先帝驾崩后,朝堂吵了三日,最终扶了毫无根基的二皇子登上皇位,其余皇子封王离京。这无异于放虎归山,得到王位,便有了兵权。再加上新帝软弱愚善,根本控制不住朝堂,五个皇子全反了。

那就派兵镇压吧,可派谁去,先镇压谁,又是个问题。满朝堂都是别人的眼线,新帝无论点谁的名,都有人站出来反对。

各地守将见朝廷无能,纷纷另选明主效忠。

皇权的斗争,百姓永远是输家。郦阳离三皇子的驻地不远,三皇子面上是支持四皇子,实则都是幌子。他四处招兵买马,拉拢各地官员,暗中扩大自己的势力。

贺兰章不愿郦阳陷入战火,却摆脱不掉这场斗争。三皇子以抵御蛮夷为由来郦阳招兵。另一边的五皇子又以镇压叛党为由,征调走郦阳的剿匪军。

到头来,郦阳守军被他们抽得一干二净,连一伙强盗都没法抵御。

裴依寻听到最后,不禁埋怨道:“你也太没骨气了吧!手里捏着兵,连个拒绝都说不出口!”

贺兰章笑笑,颇为无奈:“我若拒绝他们,郦阳必生战火。苍生苦楚,百姓罹难,何忍为之。”

“唉——”裴依寻叹一声,摊开双手,望着他道:“现在好了,郦阳还不是要生战火。”

贺兰章扯了扯嘴角,跟着一叹:“阿寻说的没错,匪军大概后日到郦阳城,阿寻,你明日就出城吧。”

总体来说,裴依寻厌恶这个曾经抛弃自己的人,却还是有些不忍,问道:“那你呢?”

贺兰章仰望青天,那里一片黑暗,无光无亮:“正如阿寻所说,郦阳能有今日,全是我这个太守无能。城中只剩老幼妇孺,他们逃不了,我更不该逃。”

裴依寻身影一顿,内心深受触动,思想境界却没高到大义凛然站出来说一句:“愿与郦阳同生共死!”

她转过身,留下句:“贺兰章,你我两不欠了!”

贺兰章无声苦笑,默念道:“阿寻,再见!”

但世界上永远不乏高尚者,哪怕是田里目不识丁的农夫。张三虎说,贺兰太守是个好官,他要留下来。

秦秋又哭又骂,一番无果后,只能和裴依寻领着孩子们离开郦阳。至此,张家五个男儿,只剩下一个张五犬。

裴依寻离开第二天,如贺兰章所料,匪军来了。那黑压压乱哄哄的一片,如滚滚浪潮,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贺兰章立在墙头,从容冷静,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抵御匪军。两边都是乌合之众,终究是郦阳城这边领头的贺兰章聪明些,赢下第一局,守住了郦阳城。

入夜后,他不敢下城墙。裴茂德便带着两个丫鬟走上城墙为他送饭。飘动的篝火之下,裴茂德温婉娴淑,仔细摆着菜盘。

贺兰章望着自己的夫人,嘴唇微动几下,叹道:“夫人,你该离开郦阳的。”

裴茂德开始为他盛饭,柔声说着:“大人放心,拙儿我已经送出去了。”

“那你呢?”贺兰章又问。

裴茂德把碗筷递到丈夫面前,目光温柔而坚定:“我知大人当初娶我,是因为我像姐姐。故成婚以来,我一直学姐姐的样子。如今姐姐走了,我没走。这是我第一次没有学姐姐,也是第一次,大人看我,不是看姐姐,而是在看茂德。”

“大人,茂德是你妻,此生不离不弃。”

贺兰章目光一颤,望向那些饭菜说道:“你也吃点吧!”

裴茂德摇摇头:“多谢大人关心,我吃过了。”

她带来的那两个丫鬟是一对双生子,名为玉窈和玉窕。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美人,顾盼生姿,倾国倾城。当初裴老爷为了取悦那些当官的,买了不少美人。这对双生子,自打襁褓就入裴府,本是裴老爷最珍贵的花瓶。

女儿嫁给太守后,他怕女儿失宠,就让这对双生子做了陪嫁丫鬟。一般主子沉稳,丫鬟便跳脱。玉窈玉窕两姐妹无聊,点起个火把跑城楼边看下面的匪军。一边看,一边相互取笑。动静实在闹得太大了,惹来主母一声轻斥:“你们两个笑什么呢!还不过来收拾!”

玉窈玉窕身子一抖,相互埋怨着小跑过来收拾。在望见贺兰章时,两姐妹俱是脸一红,撇过眼去。

裴老爷是什么心思,玉窈姐妹和裴茂德心里都清楚,也不避讳。反正男人总要养一两房小妾,与其去外面引来些不知底细的莺莺燕燕,不如就选自己身边人。裴茂德这样想着,时常命两姐妹替自己伺候丈夫。

奈何贺兰章此人特别怪,看人不看脸皮,先要与人谈一番,若相谈甚欢,就引为知己。若谈不了几句,就觉得此人乏味无聊,再也不想见。

玉窈两姐妹识字,却没读过几本书,与贺兰章毫无共同话题。久而久之,贺兰章视这两朵美人花,就跟看路边杂草一样,哪怕坐他身上了,都觉得碍事儿。

此刻也差不多,两姐妹收拾好了,他立刻挥手赶走两人,对自己夫人好声道:“夜深露重,夫人回去休息吧!”

裴茂德知道自己劝不了他,却还是要多嘴一句:“大人,你也记得早些休息!”

贺兰章点点头,等人走了,又去挨个视察守城的官兵有没有打瞌睡。他这番小心,就是怕匪军半夜偷袭。

可俗话说,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凌晨天还没亮,正是人最困的时候,匪军发动偷袭。

城楼上的战鼓敲响,轰隆隆的声音,如闷雷在天际翻滚,震得人心惶惶难安。然而这般急促巨大的声音,都没能震醒城墙下的士兵。

或者说,他们永远醒不过来了。

难民群里有匪军的内应,趁着夜色,抹了守城门士兵的脖子。他们打开城门,匪军如洪水扑涌而入。

贺兰章立即率领全部兵民铸成一道血肉大坝,试图阻拦汹涌的洪水。两边接触的一瞬间,厮杀声阵阵而起。人们将心里的害怕化成愤怒,变成一个个杀红眼、不知疼痛的怪物,挥舞着手中武器,怒吼着扑过去,誓要与敌人同归于尽。

眨眼间,城墙下的街市就成了人间炼狱。太阳还未升起来,大火却烧起来了,明亮的火光照映着炼狱里的每一个恶鬼。万鬼撕咬哀嚎,浓烈的血腥味和人皮烧焦的味道在空中蔓延。

贺兰章眼见大火蔓延,又指挥众人赶快去灭火。本就不多的兵民立刻被分去一半,剩下的孤掌难鸣。

匪军跟疯了似的,在大火里跳起舞来,脚下是血,是肉,是满地人的尸骨。他们呼号着,呐喊着,扑向仅剩的兵民。

然而就算知道打不过,那些兵民也不愿退一步。在他们身后,是熟睡的父母妻儿,若是他们退了,亲人便永远醒不过来了。

他们咬紧牙关,捏紧手中武器,准备最后的殊死一搏。

天逐渐亮起来,大火终于熄灭。焦土残垣中的贺兰章一回头,只剩下他自己站着。

匪军个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像是一群在战场徘徊的恶鬼,竖着一双恶狠狠的眼睛盯着贺兰章,仿佛只要他一动,众鬼立刻就扑上去将人拆骨入腹。

贺兰章轻轻一笑,动了下。匪军们也动了,却是向两边分开。一个衣着整洁的虬髯汉子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行来。

他应该就是这群匪军的首领,马停在贺兰章面前。汉子没有说话,贺兰章身影一晃,立刻跪在地上,叩首而言:“我乃郦阳太守贺兰章,愿奉上金银万两,良布千匹,珠宝美玉百斗,恳请将军饶过郦阳百姓!”

当初他敲诈那些达官显贵就是为今天,若是郦阳守不住,就奉上钱财求匪军饶过郦阳。

但马背上的汉子不为所动,冷冰冰道:“攻下郦阳,我一样可以得到那些东西。”

贺兰章直起身,抬起头,从容而笑:“将军,那些东西在哪儿只有我知道。将军就算踏平整座郦阳城,也拿不到那些财宝。”

他明明是跪在地上的,却给人一种平视对话之感。叛军首领沉默片刻,又道:“我还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的命。”

“可以!”

贺兰章回答得毫不犹豫,叛军首领不禁一愣:“你不怕死?”

贺兰章淡然答:“我身为郦阳太守,能为郦阳而死,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突然间,叛军首领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大人才是真正的大义之人!”

他翻身下马,亲自扶起贺兰章,再退后一步,拱手而拜:“在下蒙山项禄,久闻郦阳太守廉政爱民,公正无私,今日一见,可见传闻不实。大人岂止如此,更是有血性,舍身忘已,即便无兵无卒,亦不肯弃城离去”

贺兰章反应了一瞬,立刻从容颔首:“承蒙项将军谬赞!”

项禄大手一挥,豪放无比:“大人不必客气,项禄当初被狗官逼得落草为寇,一路过来,只见丢下百姓逃命的官,还没见过像大人这种舍命护百姓的官。”

贺兰章道:“听将军所言,将军所为,皆是逼不得已。故请将军垂怜郦阳百姓,放他们一条生路。我贺兰章愿奉上所有钱财,感谢将军大义之举!”

项禄神色微动,眼眶当时就红了,声音颤抖:“大人,我项禄念过书,知道什么是忠信义。您大仁大义,该惭愧的人是我项禄,实属无颜踏足郦阳,又怎敢收大人钱财。今日,我项禄便在此向苍天立誓,若无大人允许,今生绝不踏足郦阳!”

听闻此言,贺兰章在心里大松一口气,立即躬身一拜:“多谢将军大义——”

腰还没弯下去,就被项禄扶住:“大人不必如此客气,项某还有一个不情之情,求大人成全。”

贺兰章心一紧,面色无谓道:“将军请说!”

然而此刻项禄却不好意思起来,憨憨一笑,挠挠头道:“昨天夜里,我听见城楼上有笑声,抬头一望,便见两个美人。项某尚未成家,还请大人能将这两女赠给我。”

贺兰章再度放心下来,说道:“将军,昨夜城楼上的二女正是内人的陪嫁丫鬟。待我与内人知会一声,将这二人送来与你。”

“好!”项禄正色道,“那我便在郦阳城外等大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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